以旷达之人能遇尔而不取,廉洁之士能却尔而弗顾。守尔者,鄙之为奴。沾尔者,恶之为臭。尔虽能动斯世之垂诞,亦安能起斯人之羡慕?
吴瑞生到了近前一看,不是别物,却是一布袋银子,拾起来颠了颠,约有三百多〔两〕重。遂对着琴童、书童说道:“此物必是逃难之人失落的。到天明候一候,若有人来寻,我须索还他。”琴童、书童道:“二叔此时正缺少盘费,何不拿着路上使用?又要还了人。”吴瑞生道:“那失银之主此时不知是怎么样的着急,我若便拿去使用,这是我得其利,人受其害。心下何安?”琴童、书童道:“这是路上拾的,又不是偷的。有甚么不安?”吴瑞生道:“你岂不闻上古之时道不拾遗?此乃无义之财,我必不取他。”于是主仆三人遂在此等了数日。虽等了数日,总不见有人来寻找。吴瑞生道:“这必是无主之物,既无人来寻找,此物亦无所归,不免带着随路舍施罢了。”遂将银子包裹停当,然后上路而行。
行了数日,忽到了一个镇所,叫做迎仙镇。此镇乃是一个马头区处,居民有数十万家。来到此处,天色已晚,主仆三人遂寻了一处寓所,把行李歇下,用了晚饭。吴瑞生见此夜月色清朗,心念往事,无限伤心,一时不能安寝,遂出来在月下闲步。忽见店后一个大园,便顺着走去。到了园中,忽听的园外微微有妇女声音。吴瑞生遂伏在墙下细听。只听的一个妇人道:“姐姐,我和你堕落至此,何时是出头的日子?”又听的一个妇人道:“妹子,这是你我的业愆,既到此地,也只得顺天由命,听其自然,到那业满之时,少不得还你个收场结果。”又听的那个道:“今夜幸得无客,乘此月色,我与姐姐拨动丝弦,将那两个伤心曲子各人弹上一套,以泄胸中郁闷,何如?”又听的那个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只听的那两个弹起琵琶,一妇人唱道:虚飘飘风筝线断,忽喇喇鸳鸯拆散,颤巍巍井落银瓶,急煎煎眉锁平康怨。忆前欢,如同梦里缘。沾襟泪点,泪点和血染。再不得湖上题诗,席间侍宴。天,天,今世里遭业愆。天,天,何日里续断弦?
又听的一妇人唱道:
意悬悬愁怀不断,哭啼啼悲声自咽,痛煞煞泪尽江流,眼睁睁望断关河远。日如年,羞看镜里颜。青楼滋味,滋味难消遣,那里是故国风光、旧家庭院?天,天,今世里遭业愆,天,天,何日里月再圆。
《山坡羊》
唱罢,弦声亦住,只听的那妇人道:“姐姐,夜深了,风霜寒冷,我和你睡去罢。”说了这一句,遂寂然无声。吴瑞生此时不觉意痴神呆,呆了一会,说道:“方才歌的这曲子,一似念旧,一似怀乡。然仔细听来,又俱似妓家声口,真令人起怜,但不知此是甚等人家,待我问问主人,便知端的。”及至回来,见店中人俱已睡了,便不好惊动。到了次日,吴瑞生问店主人道:“请问贵店南邻是甚么人家?”店主人道:“相公你问他则甚?想是相公渴了,要去嫖嫖。这院子里有两个姐儿,甚是有趣。只是要的价钱太太,人要嫖他,求见礼便得二两,夜间酒席亦是嫖客包管,到了天明时节,还得四两银子称上送他作胭粉钱,那手下服侍之人,也是七八钱费。有这七八两银子,方能去嫖他一宿。相公若肯费这个包儿,要去耍耍何妨?”吴瑞生道:“这两个姐儿有甚么长处,便要这等大价钱?”店主人道:“他年纪义小,人物又俊,丝炫弹的又精,曲子唱的又好,又会作,他怎么不要这等大价钱?凡嫖他的人俱是来往的官长,坐店的大商,那些小庙里鬼也放不到他眼睛里。”吴瑞生听他说的津津有味,也觉心中骚痒,遂动了一个嫖兴。心里说:“依据店主说的,竟是两人名妓。我吴瑞生到此,岂可不会他一会?昨日那路上拾的那宗银子,原说是要施舍的。这两个妓者若果中我之意,便把这宗无义之财施舍到这两个人身上,亦无不可。”定了主意,遂问店主人借了两个拜匣,写了一个名帖,又封上二两拜仪,令琴童、书童送去,说是吴相公闻名拜访。不一时,琴童、书童回了话,吴瑞生遂换了一身时样衣服,领着他两个一直到了院中。
方进二门,早有一位中年妇人笑嘻嘻将吴瑞生迎入客舍,行完礼坐定,那妇人道:“今日吴爷光临,又承厚礼,甚为寒舍生辉,敢问仙乡何处?还愿闻大号。”吴瑞生看这妇人行径,便知是一个鸨母,答道:“学生家住益都,贱字瑞生,因来江西探亲,路经贵镇,闻的令爱大名,不胜欣慕,故特来拜访,愿求一观。”那妇人道:“多承吴爷美意,只恐小女姿容丑陋,不足以佐君觞。”说完,便有人献上茶来,吴瑞生吃了一杯。那妇人起来,又引着瑞生到了一处,见三面俱是粉壁墙,墙下俱是花草,正中一室,室内琴棋书画无不静雅,明窗净几,真如雪洞一般。吴瑞生坐下,那妇人遂吩咐两个丫头道:“吴爷在此等候,快请你姐姐出来相见。”两个丫头领命而去。不多时,只见两位少妓渐渐走近厅前。吴瑞生正欲起迎,忽内中一妓赶上前,一头扑入吴瑞生怀中,放声大哭道:“妾只说今生不能见你了,不想还与郎君会在此处。自那年湖上不见了郎君,直到如今,妾那一时不思念着你?那一刻不盼望着你?幸得天心怜念,还使妾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