氏道:“屈尊数年,多有不周;无心之失,还求海量包含。”说完,翠娟、兰英倒身下拜,花氏亦拜。又别舜华道:“妹妹请回,不劳远送。我去之后,只望你专心耐意,以待好音,莫要愁烦。我就去了。”舜华道:“姐姐你当真舍我去了?”语未完,早已泪似湘江水,涓涓不断流矣。正是:世上万般苦哀情,唯有生别与死离。
话说翠娟、兰英别了花氏、舜华,官婆服侍上了轿,一直抬到公馆。二人入馆坐定,那里早有下程伺候。随后县主夫人来拜。到了次日,县主人使人送三百银报酬,花氏坚执不受,遂安排夫马官婆星夜送回南昌。到了半路,南昌迎接人役已到,又行了数日,方才进了衙门。母女见了面,哭了几声,金夫人一边问翠娟,水夫人一边问兰英。说到苦楚处,大家悲叹一声,说到安身处,大家称异一番。金抚院知花氏有如此之恩,便行文令金溪县知县送匾奖励,又差人以金帛送去厚酬,这都不必细述。
再说吴瑰菴自遣吴瑞生游学去后,正正四年全无音信,因语夫人道:“孩儿外游已经四年,至今音信杳然,我心下甚是忧虑。”夫人道:“他游学远方,原无定处。倘去的远了,音信怎能遇便到家?且他终身之事得之梦中,在外倘有了遇合,未免动延岁月,少则五年,多则七年,多管有好音来也。相公正不必如此愁烦。”瑰菴道:“我数日以来昏昏沉沉,心中就如有事一般,又不住的心惊肉跳,甚是可疑。但不知主何吉凶。”夫人道:“这都是思念孩儿所致,还要自己解脱。”夫人说着话,忽传山鹤野人来访。瑰菴忙到前边,让至厅中坐定。吴瑰菴道:“连日闷闷,正欲与兄清谈,来的恰好。”山鹤野人道:“如今严嵩当权,谋倾善类。如陷曾铣,害夏言,杀丁汝夔,斩杨继盛,数人之狱都成自嵩手。朝廷之上有此巨奸,真忠直之蠹、社稷之忧也。弟一时不胜忿怒,因作一诗以志其不平。故来求兄一证。”吴瑰菴道:“此正我辈义气所形,愿求一观。”山鹤野人遂将那诗递与瑰菴,瑰菴接去一看——诗曰:剑请尚方自愧难,舌锋笔阵可除奸。
豺狼无数盘当道,忠正空劳折殿槛。
方信妖气能蔽日,果然鲸力可摇川。
生平唯有疾谗癖,愿把孤忠叩九天。
吴瑰菴将诗看完,说道:“言词激烈,堪与苏公《巷伯》之诗并传,不党不阿,立朝丰采,可于此窥见一斑。”山鹤野人道:“偶激而成,未暇修辞,只句调未工耳。”吴瑰菴道:“疏枝大叶,牢骚不平,方是我们本色。”
这且不提,单说山鹤野人做出这首诗,两两三三传诵不已。早已传到一个知府手里。这个知府姓何名鳌,也是个进士出身,欲媚严嵩希宠,因把自己一个生女献与严嵩作妾。严嵩爱其女色,遂爱及鳌,便升了他一个青州府知府。知府见了山野鹤人这首诗,怒道,敢对罪我的恩主,不免下一毒手,将此人处死,不唯我那恩主感念,也正好借此以警将来。”因使人星夜上京,将此诗送与严嵩。严嵩看了大怒,便密嘱去人着何鳌严审正法。何鳌受了嵩旨,遂诬了他一个讪谤朝廷的罪名,收入监内。吴瑰菴乍闻此信,吃了一惊。说道:“此祸从何而至?”又转思道:“驾此祸者毕竟是何鳌这厮,朋友既蒙不白之冤,岂可坐视不救?”遂替他邀了阖府绅紟,俟行香日要上明伦堂一讲。到了初一日,那些绅紟因事体重大,多有推故不去的,间或有几位去的,都安排着看风试船,谁肯尽言惹祸?正是各人怀揣一副肚肠,自己知道,却把那重大担子尽推在吴瑰菴身上。
且说知府行香毕,学师让至明伦堂吃茶,绅紟各行了礼坐定,说了许多话,再无一人提到山鹤野人那桩事体上去。吴瑞菴一时耐不住,先开言问道:“山鹤野人有甚事触怒老公祖,被老公祖收入监内?”知府道:“这奴才甚是可恶,以山野小民而敢讪谤朝廷。升平世界,怎容这样狂妄之人放肆?这是他自惹其祸,却与学生无干。”吴瑰菴道:“讪谤朝廷实为狂妄,治生愿闻那讪谤之实。”知府道:“他作为诗词,任意讥刺,信口唾骂,此便是那讪谛朝廷实证。”瑰菴道:“那诗句句刺的是严太师,却与朝廷全无干涉。”知府道:“太师乃天子元老,刺太师即所以讪谤朝廷也。”吴瑰菴道:“据公祖所言,此人之罪因自难逃,但念山鹤野人虽属编氓,却是一位隐逸高士,德行学问素为士君子所推重,还求老公祖法外施仁,委曲周全。倘蒙解网,不唯本人衔恩,即阖府绅紟无不感戴。”知府道:“此意出自朝廷,命我严审,审明还要解部发落,就是学生也不能作主。”吴瑰菴见知府全然没有活口,便知是受了嵩旨,要决意谋害。不觉义形于色,词渐激烈,又问道:“老公祖说是出自朝廷,那朝廷何以知道?”知府道:“这是锦衣卫堤绮访出来的钦犯,此时现有严府里人在此立等回话。学生回到衙门就要严审这个老奴才。”吴瑰菴道:“如此看来,甚么是朝廷访的?不过是那一等依媚奸权的小人,拿人性命趋奉当路、为人作鹰犬奴婢的做出来的。”知府听了此言,也变色道:“请问那依媚权奸的是谁?”瑰菴道:“或者数不到俺这无爵位之人。”知府觉吴老之言句句敲到他自己身上,便将羞成怒,拂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