皆初见,倒也无拘无束,真个淳淳。男女杂坐,履鞋交错,当此之时,一石亦不醉了。这一席酒,比请他在西南营小银珠房里吃台花酒还要入胃些,一直吃到四点钟方才散席。增朗之又到房里陪着龙老头儿谈了一刻,这才告谢回衙。龙伯青也就跟到衙门里去办公事。这增朗之三日两日,总要到龙家走走,看看这龙老伯的病体。这样要好的如侄,可谓难得之至。与杨姨娘混得熟了,因为不大好称呼,就拜了杨姨娘做干妈,取了两件衣料,一枝金簪,两个嵌宝戒指,一对金镶藤镯,孝敬干妈妈。又送了这干妹妹龙玉燕一枝同心如意,金簪一对,玻璃翠的兜幅。
  这干妈妈,也送了一个平金扇套子,系了一个交颈鸳鸯的玉扇坠儿,一个自己绣的双龙戏珠坠青的滨榔口袋做见面礼,又弄了几样体已的菜,款待这干儿子。这天龙伯青在衙门里公事忙,没有得回来,就是杨姨娘、龙玉燕、水柔娟三个人陪着吃的。
  席间杨姨娘叫玉燕弹着琵琶,唱了两支小曲,又唱了一支虹霓关的京调。增朗之乐到不可收拾。隔了几天,杨姨娘又叫玉燕亲手挑了一块狗牙子边的玉色湖绉手帕,雪青纺绸的兜肚挂了法兰绒的里子,是增朗之天天来看着这位小姐亲手挑的,做好了就叫这小姐亲手送与哥哥。那增朗之欢喜非常,就当着面伸手进去,把那兜肚贴身带好,说道:“是干妹妹送的,我不敢不把他靠着身体带着。”那位小姐听了脸上一红,杨姨娘还说明儿夏天再叫你妹妹做两个单的送你。从此这增朗之来往更频,进来出去也不必用人通报。无论龙伯青在家不在家,一任他随随便便的穿房入户,真算是个通家至好。
  这一天,是三月里的天气,增朗之进来,但见这一院花光珠帘底下,各处人声寂然,他走到房里看那龙老头儿朝着里牀沉沉睡着,再走进套房看那干妈妈坐在马子上呢,抬起头看见有人进来,吓了一跳。再看是增二少爷,就说道:“你怎么轻轻悄悄的跑了进来?人家上马子呢,你快些出去罢。”这增朗之走到杨姨娘面前,弯着身子靠着杨姨娘的脸,旁边低低的说道:“干妈妈上马。干儿子来服侍服侍,也是应该的。”杨姨娘扑嗤的一笑,说道。“你这小涎脸。也不嫌臭。”增朗之道:“干妈妈的马子,我敢嫌臭?就是叫我替干妈妈揩屁股,我也是情愿的。”说着,就伸手拿了手纸,意思意要来搭了。那杨姨娘恐怕未必就肯让他揩,但是这样的好干儿子叫杨姨娘如何打发呢?或者像那补缸戏上,王大娘款待他干儿子胡老儿的法子,款待了他这干儿子一顿也说不定。这种秘密事情不但做书的不甚清楚,就连那玉燕小姐在那套房后首的半间房内,只隔了一层板,他晓得不晓得,也就不得而知。
  两人走到外房,看那龙老头儿还是沉睡未醒。又隔了半个多月,交了立夏的节气,这位龙钟仁竟被那一殿秦广王下了一个关书,请他去办森罗宝殿的广储交代去了。这龙伯青兄弟,自然遵制发丧,衣裳棺木皆是现成的,也不十分费事。这时候,省城镇江的当道慕友,听见这通州谷师爷捐馆的信息,就纷纷的写信来荐朋友。这位惠直刺的意思倒也有些活动,就是那位刑名师爷陈仲言,也劝他另延,说这席面的责任重大,恐怕世兄吃不下呢。无如他这位贤郎是得了他龙家的特别好处,而且还有无数的希望,怎么肯不尽力呢?也用不着那龙伯青嘱托,他就热心为友一口一声说道:“古人说的,一死一生可见交情。如今龙老伯尸骨未寒,怎么好就另延他人呢?况且龙伯青办了半年多下来,也没有误过事,他又在一块久了,晓得老爷子的性情,遇到事体也还容易商量,换了一位未知道他公事如何,品行如何,脾气如何,万一还不及这龙伯青,那又怎么样呢?”惠荫洲拗不过他这位贤郎,只好换了关书,就请这位龙伯青师爷袭承父业,一面找那书启师爷文彬如,写了几封信回复当道的几位宪慕说,龙钟仁老夫子的世兄在敝署襄理多年,现在不忍辜负死友,已经订定蝉联的话。那些荐馆的见他念旧情殷,也就只得罢了。这里龙伯青拣了个日子,开吊出殡,把他老翁的灵拒暂守在城内一个庙宇里,停放未满百日,龙伯青就赶紧进衙门办公事。又嫌那所房子不吉利,搬了一个公馆,前进系三开间的厅,西角头另有一院,同这厅平排的两间书房,上房是五间开的前后房,上首外一间是杨姨娘住的,内一间是龙玉燕住的,下首外一间是水柔娟住的,内一间另在廊檐上,开个门是龙伯青的内书房,里面也有门,可以通到水柔娟房里。
  又嫌那张大牀是龙老头儿在上头放的,也不要了。增朗之另外托人在上海买了两张宁波式的红木嵌花合欢牀,一张送与他干妈妈杨姨娘,一张送与他干妹妹龙玉燕。虽然穿素,却都铺设的齐齐整整,收拾的干干净净。
  这位增二少爷自然来的更勤,同这杨姨娘不但是握雨携云,公然的停眠整宿。就是那玉燕小姐也在旁边送茶装烟,增朗之有时把他抱在膝上,低唱浓情艳句的小曲,或弹套月琴,或吹枝笛子,大约每天总在他干哥哥身上的时刻居多。有时打打麻将,龙伯青在家自然亲自奉陪,不在家就是他的爱妻水柔娟恭代。龙伯青是有心要同他那先世四位灵君里头第三位的支派连宗的,况又爱弟情殷,所以才不来管他们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