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,始知应星即忠贤之子,傅如玉尚在,一月前同个老婆子朝峨嵋去了。田尔耕安葬毕,回京把此话向忠贤说了,忠贤更加伤感。众义子并那班掌家都来宽慰,道:“死者不可复生,恐过哀有伤贵体,致失天下臣民之望。”忠贤才勉强起来,心中只是闷闷不乐,便着人分付东阿县着落峄山村傅家庄乡保,访到如玉朝山回时,星夜来京报知,他依旧入宫办事去了。

一月中不觉积下许多事来,小事总是李永贞、刘若愚分发,大事俱等忠贤裁决,足足忙了数日,才打发清楚。内中只有工部议覆大兴三殿的本,内道钱粮不敷。忠贤道:“田舍翁多收十斛麦,尚且修造房屋;况堂堂大明天子,没有临御的正殿,何以壮观?”遂批下去道:“该部再速妥议具奏。”工部见了本,都面面相觑道:“部库钱粮皆有定数,三殿需用,非百万不可,今纵设处,能添几何?”尚书着人请工科来会议,科里复上一本道:“三殿工程费用浩大,钱粮无从出处;况今辽左多事,海内空虚,民不聊生,即使神运鬼输,亦难一时毕集。伏恳圣恩,俯念生民膏血,暂行停止,以舒民力。”忠贤见了大怒,即批旨将工科概行削夺,即日传旨兴工。那工部各官那个再敢直奏?现有万郎中的样子,谁敢向内里搜括?只得议开捐例。

先因辽饷不足,户部开了个捐贡例,那些有钱的秀才都来纳银加贡,监生亦来加捐;就是布衣,既纳之后,府县也都送旗匾。这些贡监,也备几色厚礼茶果申谢。又当贽敬终日,得意扬扬,在府县前如跳傀儡。及至上京廷试,便央人代考,只拼著银子讨科道翰林的分上。又有向选司讲铨选的价目,一千两选通判,二千两选知县,三司首领、州同、州判皆有定价。人又加些银子,不论年分,即刻选出。时人有诗嘲之云:

虎榜龙门总未经,青灯黄卷亦何曾。

时人不识玉簪子,乌帽红袍罩白丁。

又有人作一只曲子笑他们道:

这官儿何处来?闹烘烘仪注排,四围暖轿三檐盖。门前高挂郎官第,架上双悬锡落牌,不登科忽系起光银带。

这正是:官生财旺,利去名来。此时那些有钱的出去做官,无非图个名色好看,馈送上司骗个升调,还不敢十分诈害百姓,回家时补服乌纱,也杂在缙绅摇摆,做一个赔钱货。还有一等不足的,也去设法做官,才到任,席还未暖,债主就来索逋。原是想来寻钱复本的,又经欠户逼迫,如何熬得住?只得见一个上司去了,便谋去护印,有差出便去钻谋,不管批行便去需索,就如饿蝇见血,苦打成招,屈陷百姓。时人也有诗笑这等人道:

非关故把心肠坏,无奈目前来逼债。

只图自己橐囊充,那管群黎皮骨败。

这总是因工开例之弊。忠贤又与李永贞等创议着百官捐俸助工。又要结武官的心,除武职不捐外,那些文官有钱寻的捐还不难,那穷苦的如何捐得起?那些杂职佐贰微员,无处设法,少不得在百姓身上剥削。这正是:

辽左征求未息肩,又穷土木费骚然。

却将弱肉滋强食,营得功成骨已煎。

先因辽饷不足,户部请开了个辽生例纳银一百两,准充附学纳监。这还是白借秀才之名。此番纳银一百三十两,竟准作附学生,同生员等一体附考。大县十名,小县五名,若县中不足,即着乡保举报四乡八镇富户家子弟充补。也有一字不识的,都带起头巾来入学。等学院按临之日,才行文侯一齐送学。那些人家的彩亭旗仗鼓乐,摆列得十分齐整,图炫耀人之耳目。

谁知那班新进生员,耻与他们为伍,不肯与他们一同送学。那些村子不知世事,乱嚷道:“你们不过是那里抄来的现成文章,于国家何补?我们是白晃晃的大锭与国家助工,反不如你们这无济于世的字纸么?”于是争竞到府县面前。官长虽心匪其人,无如开例的旨上明叫有司一体作养,且又利其厚馈,教官利其贽仪,相与计较,竟不待天明,不等新生齐集,竟先把这班人送了学。只可惜许多极盛的彩亭旗仗,没人看见。他们却独自扬扬得意送府县的谢礼,乘此走动衙门,居然称老公祖、老父母、太宗师。备厚礼拜门生,遇时节送贺礼,遇寿诞制锦轴围屏称祝。渐渐熟识,出入衙门,包揽词讼,告债追租,生事诈钱,恐吓乡民,动不动便道凌辱斯文。时人便编出美谈来嘲之道:

数合论升田舍郎,也充俊秀入宫墙。

孔门当日多如此,陈蔡如何得绝粮?

又曰:

俗状俚言意气憨,乌巾在首袖拖蓝。

问伊文字知多少?惟道家中有百三。

自忠贤开了这个例,玷辱宫墙,真堪发指。就将这宗银子聚来,终是工大费少,仍旧难支,只得又要百官捐助。内面京堂科道,以及部寺各属,外面督抚以至州县,那得敢不遵旨捐输?就如挑雪填井,如何足用?又行文各省,搜查税契银两,变卖入官的田产赃物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