芙听了笑道:“倪伯伯又要请客咧,有我的份吗?”旁边李美良道:“自然少你不得,倪伯伯是不是?”伯和笑道:“小弟也没甚朋友,仍是在座诸公。明夜六点钟,就在这里清和坊第一弄,她本节改名王寓,务请诸位早到,绷绷场面。口请之后,恕不发请客票了。”

  众人都说准到。吃罢酒,伯和与寿伯同到熙凤院中,恰值她大房间有客,二人便在后房,坐了一会。熙凤进来,笑向他们道了声得罪。伯和问她前房是什么客人,熙凤摇头说:“惹气得很,这位客人,姓诸名唤窦山,素做洋货生意,就是日前我告诉你要娶我的那人。他年纪还不满三十岁,却喜欢倚老卖老,处处自充内家。所交一班朋友,没一个成品的。天没黑来了,一定要闹到后半夜才走。今儿吃了一台酒,大约又须到一二点钟,才肯歇呢。”伯和啧啧道:“这种客人,你就该不接了。”

  熙凤道:“原是呢,我是吃了这碗把势饭,真叫没法,什么客来,都不能不接,就是这种姓诸的一般客人,理该不去理他,但我们却不能不当他一个户头,如若将他得罪了,马上外边就有人说某某托大慢客。倪老爷曾二少,替我想想,我们吃烟花饭的,苦不苦呢?”寿伯笑道:“虽然如此,场面上却很热闹的。譬如他们只吃一台酒,外边人看看,还当是做几十个花头呢。”熙凤笑道:“谢谢罢。这种热闹场面,他把大房间占住了,别的客来,只能在后房坐,像倪老爷的熟客人,而且很体谅我们的,固然不致有甚说话。遇着脾气大些的客人,就不免要生气了。”伯和道:“前房后房,原没甚么要紧。不过这种客人,还以少做为妙。我且问你,他若娶你,你愿意嫁他么?”熙凤道:“啐,我便瞎了眼珠,也不嫁这种人。”

  伯和大笑,教寿伯开了菜单。熙凤拿出一叠请客票来,递给伯和。伯和道:“我方才已在席上口请过了,大约可以不必再发。”寿伯道:“请客票还是发的好。他们这班人,遇着吃酒,不请也会挨上来的。若要带碰和,因要他们化三块头钱,请了他们,还要托故不到。你若不发请客票,包你一个不来。横竖我明儿都要碰见的,给我把请客票带去,当面交给他们便了。”伯和忙把请客票给了寿伯,寿伯揣在身畔,与伯和辞了熙凤,一同出院。熙凤看他们走后,才回到外房,窦山正同一个朋友猜外国拳头,赌吃三大碗白饭。因他只摆得一桌酒,请了十个客,此时已吃得只只碗底朝天,窦山教娘姨弄来两碟咸小菜下饭,一霎时又都完了。窦山还未吃饭,有个朋友叫他吃白饭,窦山便叫那人先吃。那人说:“我已饱了。”

  窦山不依,那人无奈,只得同他赌猜三十记外国拳头,谁输得多,谁吃一大碗白饭。猜到后来,窦山输了,众人一齐拍手说:“诸窦山吃白饭了。”窦山本想赖掉不吃,一抬头,见熙凤在旁,便要卖弄卖弄自己饭量,当下端起一碗饭,把舌头舐了一舐,说:“太冷了,叫娘姨换热饭来。”那娘姨素有些恨窦山惹人厌恶,走到厨下,把饭在碗内压结实了,盛出三碗热腾腾的白为饭,窦山端起饭碗,第一大口,便吃了一碗中四分之一。果然白饭难吃,咽下去,喉咙头有些作梗。幸他口头很大,只几口,已把第一碗饭吃完。又吃第二碗,讲到他腹中本来有些饥饿,白饭入饿肚,却还容纳得下。及至吃了一碗之后,腹中已饱,故吃第二碗时,更比第一碗难吃。幸亏王熙凤在旁,窦山把她当作一个下饭小菜,一面看,一面吃,居然被他把第二碗白饭吃完。及至再吃第三碗时,只吃得一口,他腹中蛔虫,已不肯答应。因他此时所用的小菜,只能看进眼内,不能吃进肚内,他不得利益均沾,未免气不能平,所以一口饭才入咽,他便用力将他朝外一推,窦山喉管抵当不住,只听他哇的一声,已和倒翻米袋一般,连底倾出。不但把两碗白饭如数还了他们,还有方才吃的小菜,也带出许多。窦出深自懊悔,不该贪小失大,这许多小菜不能消受,今夜的一台花酒,只算白吃了。熙凤见此情形,别转头不愿再看,催娘姨快些把地下的龌龊东西扫了。娘姨慌忙拿出扫帚粪箕,还没动手,不料外场养的一条黑狗,嗅着气息,奔进来就地大吃。窦山一班朋友拍手大笑说:“诸窦山的代表来了。”

  窦山老羞成怒,竖起一双三角眼,便要寻事。那班朋友素知窦山的脾气,倘在别处,任凭你将他打骂凌辱,他总老着一张面皮,永远不生气的。若在堂子里,或者有几个女人在旁,他连一句说话也不肯吃亏。别人同他取笑,他往往翻脸,所以大家都不敢笑他,向他道了谢。彼此一哄而散只剩下窦山一人。窦山见熙凤站在梳妆台前理局票,便掩到她身背后,伸手在她夹肘底下捞了一把。熙凤被他一掠,回头见了他,不便发作,只对他瞪了个白眼,道:“诸大少怎么常同人家恶玩笑。”窦山道:“我问你,方才你后房,不是来了一个客么?这人是谁?”熙凤道:“你向他则甚?横竖说出来,你又不认识的。”窦山道:“说说何妨,你不是就要嫁我了么?难道做了我的少奶奶,还要瞒我说话不成?”熙凤冷笑道:“诸大少,谢谢你,请你休把这句话放在口头罢。莫说我没福分,做你家少奶奶,就使将来要嫁你,你也不能把这句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