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中,熙凤含笑抬身,叫了声老爷,伯和见两个喜娘,还坐着未走,随对他们说:“你们可以歇歇了。”

  喜娘闻言,一笑出去。伯和便问熙凤:“方才可被仪芙等闹昏了?”熙凤笑道:“他们并没闹我,只赶着谈小姐取笑。后来幸得谈小姐避了进去,他们才借找你为由,一去不来。否则不知闹到什么时候,才肯罢休呢?”伯和道:“近来一班吃喜酒闹新房的,往往丢了新娘不闹,反闹那年青美貌的女客,这件事最为恶习。在闹者固属取快一时,其实却大损人格。因那女客也未必无戚族在旁,目睹此状,虽然不便发作,但这人的品行,已被他一览无余,将来不免遭朋友轻视,岂非因一时之娱,贻终身之羞吗!”熙凤道:“照你这般说法,是叫他们闹我了。”

  伯和笑道:“这个决无此理,我不过连类偶及而已。”说着,又问她衣饰物件,可曾带来?熙凤道:“衣裳我只拿得几件应用的,其余都寄在阿珠那里。因箱笼等物,扛抬费事。而且你我一满月便要动身,我想不如临时一脚下船,免得抬来抬去,又费钱,又费照应。就是惊动人家,也十分不便的呢。”伯和点头称是,又道:“我看动身不必待满月后再走,早些回家,一则可以定心,二则耽搁在别人屋中,虽然做主人的殷勤相待,但我们自己,终觉过意不去。故我决计过了后天就动身咧。”

  熙凤不防他这般要紧,还当他满月后动身,自己好从容布置,此时忽然变卦,真和迅雷不及掩耳一般,心中未免着急。面子上仍不动声色,附和他说:“早些回去,果然很好。只怕两三天内不及布置罢。”伯和道:“如果不及布置,不妨迟一二天。好在长江船天天有得开,不必限定期头。几时舒齐,几时动身便了。”熙凤暗喜。过了一夜,次日,阿珠到来探望熙凤,原是熙凤教她每天来替她梳头的,其实却用她暗中与义和传递消息。此时因碍着伯和在旁,不便同她多说,只略问她出来后院中之事。阿珠说:“阿金适才已来过了。花老七准大后天进场,她自己有带来的做手,我们想另包一个先生,此时还没定局呢。”说时,恰巧有人来找伯和,伯和走出房去。熙凤即忙将伯和就要动身等情,告诉了阿珠,阿珠也不免吃惊,说:“这便如何是好?就要掉枪花,这两三天内,也万万预备不及。倘若一离上海,已落在他手掌之中,休想再能脱身。你何不嬲他满了月再走,料他此时决不致不听你说话的。”

  熙凤道:“这个如何使得。我在先原答应愿意跟他走的,倘若第一句说话就不从他,岂不教他生疑。我想他既然迫不及待,我也只有给脚底他看一个法儿。你回去赶怏把我自己一应物件整理整理,交给卞少爷,教他收藏好了,你和娘姨老阿姆等人,也不必再住在清和坊,分投暂躲几天,住处万不可给别人知道,每天照常到这里来梳头,休得间断,倘若老头子问及你衣箱时,你只说藏在你自己家里。若问你家住在何处?随你便造一个便了。”语犹未毕,伯和笑嘻嘻的走了进来,熙凤即忙住口。伯和笑着对她说:“方才俊人差了车夫来知照我,大后天是招商局的江新轮船班头,船中卖办,是他好友,搭这条船,很有照应,问我这天可来得及动身,以便预先定一间官舱。我想大后天还有三日,而且长江轮船,又是后半夜开的,料想不致来不及预备,故已答应他,教他先给我定好房间了。你也赶紧教阿珠,将衣箱整理整理,待我开几张封条,给她带去贴好,临时直接送招商局码头便了。”

  熙凤默然。伯和便要找笔墨,写封条,熙凤道:“封条当天再写罢,横竖阿珠每日要来替我梳理的。”和道:“当天写也好。我原想写的不甚好看,想必俊人那里一定有印就的封条,不如问他要几张填上,贴出去很为气概。”熙凤笑说:“这个更好了。”伯和又道:“我此时还要去找寿伯,告诉他动身有期,他如欲带什么东西给他爷娘,也可早些置办,免得临时局促了。”熙凤待伯和走后,又对阿珠说:“照此看来,他后天一定要动身的了。事不宜迟,不过太早也走不得,必须等到当天才可出挡。我想出来之后,若住在上海,未免太险,因他侄子倪俊人,很有些手势,一时决不肯罢休,务必暂时避一避锋头,再看事行事。你家不是住在苏州吗?但不知在城内,还在乡间?”

  阿珠说在很落乡的地方。熙凤道:“落乡最好,你也将自己的小房子里的东西,交给二房东看管。再问一声卞少爷,洋行中可能走得开?最好告一礼拜假,准定大后天十二点半钟,到火车站等候。你饭前就来给我梳头,我向老头子要出封条,诈说要亲自去检点衣服,和你一同出来,再往火车站,会同卞少爷趁一点零五分的火车,前往苏州,不但人不知,鬼不觉,就使老头子事后发觉,料想也无处找寻我们。好在我嫁他,不曾立什么身契,又没卷逃他钱财,纵令告到当官,也不能定我的罪名。”

  阿珠连声称妙。不表二人定计,再说伯和寻见寿伯,向他说知二十七夜动身,问他可有什么物件,带给他父母。寿伯本因奔走革命,多年不曾省亲,得伯和回湘之便,即忙去办了些衣料物件,托伯和带去。又另外送给伯和许多路菜。俊人亦有馈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