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振武告诉他道:“这位就是贾老爷的奶奶。”

  袭人怒道:“原来你是姓贾的老婆,我还道是皇帝的正宫娘娘呢。就使你丈夫做了皇帝,也得有宫妃三百,宫女三千,没听见把来一个个斩尽杀绝的。况我又不是姓贾的人,没损你丈夫一毫一发,非但不配给你打,即使你欢喜吃醋,也该看看人头,不能随意乱吃。我们虽然吃了烟花饭,还懂得三分情理,不比一班像煞有介事的少奶奶,动不动伸手打人,比长毛还要蛮横几分。千差万差,来人不差。何况今儿是你丈夫自己拿我们开心,并不是我同你丈夫取笑。我们皮肉虽贱,也不是随便给人打的。今儿你打了我,当着四少爷面前,须得给还我一句话。”说着眼眶儿一红,不由的哭将起来。贾少奶听了,怒气直冲,又要上前动手。琢渠十分着急,拚命将她抱住这边振武也劝袭人住哭,在旁众人,都不敢插口,一时人声顿寂,满房只有袭人哭声,和贾少奶奶的怒声。恰巧新关大自鸣钟,叮叮敲了十二下。钟声才罢,船上突然呜的一声怪响。众人知道船快开了,即忙帮着振武,做好做歹,把袭人先劝上岸,然后再劝贾少奶息怒离船。贾少奶一上码头,举目四瞧,不见袭人,知她已走,暗说便宜了这娼妇。回头看轮船,已在解缆启碇。振武、琢渠都站在甲板上望着她,贾少奶即忙解下丝巾,对他们招了几招。振武、琢渠也各解丝巾,互相招展。不一时,船已离了码头,送的人都纷纷纷散去。贾少奶一个人坐上马车,途中想起袭人说她撕破丝巾,一定是琢渠告诉她的话,因此越想越生气。回到自家门首,吩咐马车暂等,自己也不上楼,一脚到振武房中,却见珠姐正在掩面痛哭,王妈站在旁边相劝。王妈原是贾少奶派在此监察珠姐的,恐她趁房中没人,私藏什么物件之故。珠姐因服侍振武数月,仍不免要遣回家去,故而自觉伤心。贾少奶一见冷笑道:“人已走了,还要装腔做势给谁看?”

  珠姐不敢回答。贾少奶又向王妈发话道:“方才我没对你说过吗?教你早些关照她,换了来时的那套衣服,待我回来送她家去。为何到此时候,还是原封不动的坐着呢?”珠姐惊道:“这些衣裳,不是四少爷做给我的么?为甚么要换了回去?”贾少奶抿着嘴对王妈笑道:“你听她还在那里做梦呢!四少爷何尝做什么衣服给她,这都是他留给自己姨奶奶用的,教我代为收管。他若给了衣服,还要给你三百块钱则甚?你自己怎不想想明白,得了好多钱,还要想东西,世上那有这种好买卖。我劝你休得痴心妄想罢!”珠姐听了,无言可说,只是流泪。王妈说:“我看珠小姐身上的衣裳,就让她穿了去罢。将来四少爷回上海,料想不致有甚说话,免得换了衣裳出去,给旁人见了笑话,我们连这点儿主意都做不到。还有一班不明道理的人,反怪我们欺侮她呢。”

  贾少奶道:“既如此,就这样罢。倘若四少爷回来查问时,我只可自己认赔便了。外边马车等着,你就此送她回去。这三百块钱,教她好好收藏,别丢了,弄得人财两空。”说着,又连催她快走。珠姐无奈,含泪起身,勉强说了句谢谢少奶奶,由王妈陪她坐着马车送她回家。她姊姊凤姐,接进里面,要留王妈吃茶,王妈因贾少奶还有别事差遣,不敢停留,即忙坐着原车回去复命。凤姐便问珠姐:“可曾留下什么首饰?”珠姐道:“一些没有,都被四少爷要去,给了贾家的。据她说是你出的主意,改日你自己向她去要呢。”凤姊叹道:“我何尝出什么主意,都缘四少爷舍不得将这些东西赏你,要留给他自己姨奶奶用,故而把你当作小孩似的哄你呢。”珠姐听了,放声大哭,要她姊姊出场,向贾少奶讨回衣饰。凤姐道:“我如何可以出面见她,她若见了我,不但不肯还你东西,只恐还要和我吃醋呢。”珠姐无言。凤姐又道:“你这三百块钱在那里?别丢了,快拿出来,给我替你藏着罢。”

  珠姐不防她姊姊也怀着一肚子歹意,慨然将三百块钱钞票交她拿去,谁知这笔钱脱手之后,永远要不回来,可怜珠姐伺候振武三个月的工夫,一些好处都不曾得着,不过把穿出去的一身布衣,换了穿来的一套绸服罢了。按下这边,再说贾少奶把珠姐赶走之后,即忙教人将她衣箱打开,拿出几件衣服试穿,都不甚合式,因珠姐身子肥胖,自己的身子瘦小,故而穿上很不合式,便教阿宝明儿送到裁缝店里去改做。吩咐既毕,回到楼上,开灯吃了几筒烟。王妈回家复命,贾少奶问她那女人的姊姊说什么吗?王妈回言没说什么。贾少奶笑了一笑。又问隔夜教你买的小菜,曾否买来?王妈说早买来了。贾少奶道:“如此你快教他们做饭,赶紧替我把周少爷请来,说我等他同吃中饭,休得迟延。”

  王妈笑应一声,大踏步下楼,教人预备做饭,自己急忙赶到周老太家,德发早已倚门而待,一见王妈,慌忙迎上前道:“你家少爷走了不曾?”王妈道:“早走咧,少奶奶唤你去吃饭呢。”德发大喜说:“我们就走罢。”王妈道:“且慢。你那天答应我的东西呢?”德发一笑,在身畔摸出一张十块钱的钞票,向王妈手中一塞。王妈展开看了一看,满面堆笑,揣在怀中,两个人各有各的快乐,都欢欢喜喜的雇两部黄包车坐了,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