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家内去,恰值咸时正和严氏闹得天翻地覆,梅丐却横在他新搭的板铺上吃糖炒栗子,栗子壳吐满了一板铺。因他睡露天大床惯了,睡在铺上,仍当做睡在地上,懒于抬身吐壳。便是咸时夫妇的口角,也因他而起。咸时容梅丐住在家内,严氏本不赞成,但梅丐若能自己安分些,倒也罢了,无如手脚毛惯了的人,要他不偷东西,可真是件难事。梅丐见严氏在内做晚饭,咸时出去泡水,客堂中没人的当儿,不觉技痒难熬,不知如何,被他把观音菩萨面前供的一对铜蜡扦偷出去当了,买了许多吃食东西回来,塞在枕头底下。当夜咸时夫妇都没觉着,造化梅丐大嚼了一夜。第二天严氏起来,到菩萨面前上香时,才知失去了铜蜡扦,不觉叫唤起来。咸时闻声出视,他夫妇俩明知此事必系梅丐所为,但事已至此,竟也奈何他不得。咸时教严氏别做声,自己认晦气罢。严氏不依,两个人就此大闹。

  梅丐睡在板铺上,吃了这样,又吃那样,只当没有听见。晰子、运同二人来了,咸时夫妇才各住口不争。严氏不愿意看见运同,躲入后房去了。晰子将梅丐唤起,盘问他的家世,原来梅丐名叫梅芝璜,他堂弟名唤芝清。现在芝清所住的房屋,果系祖父遗传,未曾分析。晰子十分欢喜,随即教了芝璜许多说话,令他承认与晰子、运同等都是朋友,少停见了律师,不可露出乞丐本相。大凡不上进的人,教他好样,永远学不会。教他坏样,一学就会。此时晰子教芝璜说谎,芝璜一一点头理会。晰子又命运同充作律师,向芝璜盘问口供,芝璜对答如流,晰子好生得意,邀咸时、芝璜二人同往附近酒馆中吃中膳。咸时因店中有事,辞谢不往。晰子、运同带着芝璜到一家饭店铺中叫了许多大鱼大肉,请他饱吃一顿,然后到同甄大律师事务所,恰值甄律师上堂未回,只得在会客室中等候。

  晰子看这会客室,十分狭窄,只有四五人可坐。更奇的,昨天在律师口中听的话,仿佛这会客室内,自早至晚不绝人的,今儿可巧连鬼影儿都没一个。而且桌椅上尘堆埃积,好像许多没有人坐过的一般。晰子暗想大约这律师会客室很多,分着等级,交易大些的入高等会客室。平常的入中等会客室。我们的生意太小,所以请我们入这末等会客室了。不一时律师回来,将晰子等唤进写字间内,向芝璜盘问多时,又把满架法律书,翻来覆去,抄出几条民律遗产分析的条款,拼拼凑凑,起了一张信稿,交给晰子观看。晰子见满纸的第几条第几项,噜噜苏苏,文字不很通顺,知是法律上作用,自己是门外汉,不敢扳驳,只得点头称是。律师道:“那么我这里定章,每封信十两银子,先付后发。”

  晰子闻言,猛吃一惊,对运同看了一眼,意欲请他减少些。还未开言,律师又道:“如欲取消亦可,只须起稿费和问话费五元。若你们不愿意预付经费,须待达到目的之后再付的,另有一种办法。不过要英洋五十元,不能减少。如目的达不到,可以无须化钱。这三条办法中请你们随意拣一条便了。”晰子暗想:取消固然不可,若要预付十两银子,芝璜万万拿不出来。教我拿出来,未免有些儿肉痛。好在他有第三条办法,虽然价钱贵些,却可由芝璜分得的这笔钱里头扣除,羊毛出在羊身上,自己不用破费分文,有何不美。主意既定,便说:“遵照大律师第三条办法便了。”律师大喜道:“我信中约梅芝清后天十点钟到此回话,最好你们同梅先生也来一趟,以便当面解决。”晰子、运同二人都不敢与梅芝清照面,彼此一商议,说还是让芝璜一个人来罢。律师道:“梅先生独来亦可。这封信我少停一准发出便了。”

  晰子等不便久坐,连称费神出来,仍把芝璜送到咸时家安插,害得咸时夫妇,日夜不宁。虽然着意提防,怎奈一个贼留在家中,房门又被他除去做了板铺,前后没了关拦,偶不小心,又被他偷去一只铜杓。咸时反悔无及。隔了两天运同早起到咸时家唤出芝璜,伴送到甄律师事务所门口,运同命芝璜一个人进去,自己却在对门一家小茶馆中泡茶等候。芝璜一个人走到甄律师写字间内,芝清已和律师辩论多时,他说昔者文王发政施仁,必先于鳏寡孤独四者,我家贫亲老,室如悬磬,茅屋一椽,仅蔽风雨,所值几何。彼芝璜者,吾伯之劣儿,梅氏之败子也。放逐已久,曩年曾屡向我母子索钱,因其贪得无厌,故而摈之门外。彼小人之心,固如水银泻地,无孔不入者,先生何必为虎作伥,创为瓜分之议,忍令小人得志,而使无辜之氓,流连于道路乎!”

  律师听了这篇说话,觉得比六法大全更为难解,一时竟回答不出,只说这是法律上规定,遗产为当事人应得之权利,不能受他种侵害的行为。少停梅先生来时,你不妨和他当面磋商办法。如仍不能解决,我惟有依法起诉,听诸法庭裁判而已。芝清犹欲申说,律师正色道:“我这里办公时间甚促,梅先生如欲以言语责难,须承认每点钟五元之代价,否则请勿多言。”

  芝清听得满肚子气涨、愤愤不作一语。恰巧芝璜来了,真所谓仇人相见,分外眼明。芝清霍地站起,手指着芝璜道:“你好,你好,你打算和我分家吗?你不想想当年你娘在的时候,你偷出去卖掉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