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来,真的教人急杀也是没用。好在目今新法,有一种文明结婚的规矩,不但一切虚浮开销,可以免掉,而且亲戚朋友送了礼,也可不必请他们吃酒,只消发几张参观券,借一处地方结亲,请来宾用茶点,就此摇铃散会。这般办法,最为便宜,不知亲翁赞成不赞成?我那边省去一切开支,你这里也不须费甚妆奁。到那时我叫几部马车,雇一班军乐,前来接新娘文明结婚,说出去也很冠冕,而且又可省下不少闲费,岂不甚好。只消亲翁一答应,我们就可马上择日,成其美事了。”

  运同听说,暗道:呵呵,你原来还想讨我这个便宜,我可不能答应。你若因讨不起媳妇,和我商量退去婚约,那倒是我求之不得的事,我只须另招一个有钱的女婿,住在家内,给他些冷的热的,生的熟的,吃坏了一命呜呼,教女儿仿照汪会长女儿的故事,守节终身,我便可享受亡婿的遗产,也好买地皮建造高厅大屋了。心中想着,面上一阵冷笑道:“亲翁的高见,果然很是,不过小弟却不能赞成,也有一层缘故。因文明结婚,乃是维新派中规矩。小弟虽非守旧党,然而素不喜欢这维新一派。便是适才亲翁说的文明结婚,可以将茶点供献亲戚朋友,不必另设酒食。在男家一方面,固然照此办法。但在女家一方面,收了别家的人情,决不能也发一张参观券,请他们略用茶点,摇铃散会之理。在势不能不设酒筵,倘若男女二家款待宾客不同,一般送了贺礼,吃不到喜酒的人,岂不要背后大骂。至于免去妆奁一事,更有许多难处。第一小姐心中不愿意。第二亲戚朋友面上不光辉。这是人生在世第一桩大事,不能不处处顾得周到。所以我还没向你家开口,将来你们行大盘时,必须格外好看,六礼定要全金,代茶极少四百,还有门包上轿等费,也须二百。因我只这一个女儿,在祖宗面前,也要交代得过,焉能草率从事。亲翁如因暂时无钱,不妨过几年再说。横竖小的年纪尚轻,不须急急。倘亲翁嫌我这里过于拘执,必欲文明行事,尽可另谋别法,小弟无不从命。”咸时被他一下大竹杠,打得昏天黑地,底下另谋办法几句话,都没听清,只答应了几个是字,也不敢再多说话,深恐说下去讨出更大的口气,更不得了。又见他既不斟酒,也不添菜,自觉坐着乏味,只得起身告辞说:“亲翁若遇汪先生,拜烦替我代谢他的厚礼。恕我有事,不能登门道谢了。”

  运同点头答应。咸时走后,运同唤他妻女出来烧饭。吃饭时,便将咸时来讲,要想不费一钱讨我家翠儿等情,对严氏说了。又道:“他还说得自在,教我也不必费甚妆奁,他自己意欲赖却茶礼,所以我有心敲他一敲,要他全金六礼,四百块钱代茶,二百块门包,看他怎样拿得出。”说罢大笑。严氏道:“那个你也未免说得太多。六礼只须三金三银,也就够了。四百块代茶,却少不得。因我们得了他这笔钱,也不是干没,仍旧要买了嫁妆陪过去的。门包可大可小,那里有什么一定,你怎的要他二百块钱呢?”

  运同笑道:“我不过吓吓他罢了。就是门包一文不要,就这三金三银六礼,和四百块钱的代茶,恐他这个穷鬼,今生今世,也罚咒拿不出呢。”

  他夫妻二人讲的话,句句都被他女儿翠姐听在耳内。她素知未婚夫家景况艰难。久存忧虑,今闻父母之言,益信男家贫困,难以迎娶。口内不言,心中颇怪父母。既因相好,将自己许配秦家,现在秦家为着家贫,不能迎娶,父母谊属姻戚,礼该竭力帮助。一切浮文使费,在能可省却之处,自应力为节灭,缘何像有深仇夙恨的一般,偏偏故意留难,大言恐吓。就照母亲说的三金三银和四百块茶礼而论,加上一应开销,非七八百金不办。阿翁依人作嫁,那里来此巨款。未婚夫尚未赚钱,要他手中挣起这七八百金来,不知还要隔多少年代。虽然自己并非急于出阁,不过铃荪和她从小相爱,订婚以来,更形亲密。人非草木,谁能无情,自然盼望着早绾同心。今因财力不济,好事中阻,洞房花烛,还遥遥无期。想到此地,不免中怀忧虑,愁上心头。晚饭只吃得浅浅半碗,即已停筷不进。待她父母吃罢饭,帮着收拾碗筷,各色停当,回到房中,在灯下刺了一会绣,又觉这不可告人的隐衷,一一涌上心来。心内一杂他念,手中做的活计,也不期而然的针线错乱,翠姐不敢再做,意欲早些安睡,以驱愁魔,无如愁魔一物,不枉顾则已,既来即安,永不肯舍你他去。翠姐睡在床上,心中仍不能忘怀此事。她把两眼阖得紧紧的,拚命想睡,怎奈越是要睡,越睡不着。只有那栗碌愁肠,在她腹中缠来绕去,仿佛和栗梳妆台上摆的那具自鸣钟滴搭之声比较速率一般。翻来覆去,直到后半夜三点多种,人也因倦极了,才渐渐睡去。次日一早便醒,披衣起来,觉得头上有些昏沉沉,知道为着夜间失眠之故。但在父母面前,仍强作欢笑,不敢露出丝毫倦容,恐被他们见了盘问。午饭托故不吃。运同夫妇因他女儿时常多病,有时整天不进饭食,司空见惯,不以为意,也不疑及她有了心事。翠姐平日饭后,以刺绣为常课。这天她深恐一坐定又惹愁思,故欲做做粗活,排遣忧闷。便把自己和父母换下的衬衫裤还未雇人浣洗的,寻出几件来亲自洗涤。严氏见了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