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五十块钱,送给白大块头。又愁自己娘不多几天,方给他一百元,此时不肯再给,那就难了。想来想去,一夜未得安睡。次日起来,先打听老头子已出去了,方敢到娘房中,老老实实告诉她,日前拿的一百块钱,业已完了,现在还有一百五十元用途,请你娘给了我,准定一月之内,不再问你要钱。好娘亲娘,快快开了百宝箱,拿给儿子罢,少停老的回来,又要同做贼一般,搬出搬进,怕被他见了。

  他娘听说,皱皱眉头道:“儿啊,你这般花费也不是事,你老子生平从没像你这般浪费,我要他几个钱,也和夺天下一般夺来的,要一回钱终得淘几天气,他还以为我要了他的钱,也和他那般藏着不用,洋钱都在家内,不致飞往外边,因此方肯脱手给我,倘知道我给你如此浪用,只恐要他一个钱,都不肯了。我且问你,不多几天,你拿了我一百块钱,作何用途?现在又要一百五十元何用?请你告诉我听听。”小芙早已预备下一肚皮鬼话,回言:“早先一百元,买了几色东西,连送了几个朋友份子,又是请客,还被教习某先生借了些去,所以不多几天,就完的。现在有一个同学,要往外国,定一部百科全书,在中国买他,价值三百银子,到外国定,只须一百五十元,所以我想托他带定一部,不过这笔钱,必定先汇过去,故而今天一定要钱,迟了他的,信写出之后,就来不及咧。”

  他娘听儿子肯由外国定书,足见用功,心中好生欢喜,此时莫说要她一百五十元,就要她三百块钱,她也愿意出的。当下开了皮箱,拿一个大手巾包,打开来都是钞票,足有五六千之数,而且张张新钞票,这是爱藏钞票的人,一般心理,做书的也不知其所以然。小芙见她娘居然肯了,颇悔适才没多开口些要了二百,除掉了送白大块头的,岂不是还好留五十块钱用用。如今话已出口,没法挽回,只可拿了一百五十元出来,看时候虽早,也不愿意到学堂中去,爽些再赖一天学,横竖自己今年不指望升班,有分没分不在心上,身边有钱,早一刻送给白大块头,也好早几天同那姑娘相识,因此急于送钱,前往白大块头机关部,可巧白大块头昨儿看了夜戏回家去睡,没在机关部中住宿,小芙原本知道,到得那边方才想起,没悔没在家中吃了饭来,此时腹中颇觉饥饿,因命人买一碗鸡丝面吃了,横在小房间内床上老等。他夜间记挂着洋钱,未能安睡,此时有了钱心思已定,兼之身倦乏力,所以横到床上,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。

  那时候恰巧何奶奶也到机关部中找寻白大块头,得知小芙比他先来,不觉吃了一惊。因她两个今儿并不约定,在此相会,而且何奶奶之来,实欲瞒着小芙,干一件事,皆因何奶奶原籍江西,娘家姓武,出身并不低微,她父亲在前清时代,也曾做官,不过死得很早,到何奶奶出阁时候,已父母双亡,只剩她孤身一人,由叔父主婚,嫁给同乡姓何的为媳。丈夫又名兰史,素在政界办事。成婚未久,就出门当差去了。何奶奶独住在家,未免寂寞。因何姓虽为巨族,兰史这支却是单传一脉,既无翁姑,又鲜兄弟。兰史为糊口之计,不得不出门一走,遗她在家,原非得已。不料何奶奶赋性风流,不知怎的忽和族中一个小叔子有了苟且。这小叔子年方只十五六岁,发育未全,自同何奶奶相好之后,渐次羸弱,他父母也只单生一子,钟爱无比,见他有病,只当他用心过度所致,令他暂时不必时学堂读书。不意这一来,更遂了何奶奶的心愿,那小叔子痼疾也日深一日,直到后来,不可救药之时,方被他父母盘问出根由细底。那时他父母一怒,实在无可形容,依他们心思,定要把何奶奶送官重办。经不起旁人相劝,说坍台坍在一处,兰史是个要面子的人,娶了这个老婆,也是他的不幸。现在木已成舟,病的病了,倘若闹将开来,被兰史得知,一定也要惹气弄出事来,岂不有关两个人的性命,不如放宽肚量,尽这淫妇去闹,只消我们自己明白,不当她人类就是了。幸亏这几句话,何奶奶方得太平无事。

  但那小叔子隔不多时,就呜呼哀哉,一道怨魂往枉死城中去了。此人既死,何氏族中没一个不知他是何奶奶害煞的,于是乎当真同族中,没一个再肯理睬她,人人吐弃,个个侧目。兰史身虽在外,家乡信息,却不时有得入耳,知道自己老婆在家干了这件丑事,气得他昏天黑地,吐了好几天血,说:“罢了罢了,我只当没有娶妇,家中房产田地,也当他天火烧了,洪水淹了。自此之后,我到死不回家乡,永与江西决绝。”

  本来兰史每月有零用钱寄给何奶奶,至此截止再寄。何奶奶写了信去,也没回音,后来索兴将原信打回,消息两断。何奶奶既不知他丈夫转迁何方,更从哪里要钱?但家中吃用开消,到底要的,不得已只可将衣服饰物,变买化用,这样数年,弄到吃尽卖光,无可为计,想借贷呢,丈夫方面的亲戚,都已同她断绝往来。内地风气未开,不比得上海妇女,相与男人愈多,愈有名望。何奶奶既有私通小叔子这段故事,母族中也引为大辱,见她穷了,都说她自作自受,没一个肯借钱给她。替她主婚的那个叔父,亦已远宦他方,久无信息。何奶奶不得已,只可将房产卖了,单身到上海来。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