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得也答应了。她心中暗想这件事不好,老太婆忒煞贪心不足,见一样要一样,倒不能让她多挨时候了。因命梳头的慢解扎钱,暂停一刻,自己起身招呼老娘进房,随手闭上了房门。二姐见贾少奶带领老娘走进房去,心中更大惑不解。忽然想起适才上楼时贾少奶旁边有个美貌女子,现在不见了,一时如梦初觉,暗笑我好糊涂,看房门已被贾少奶闭上,自己不能跟进去了,本来还可在门缝中张望,因有梳头的在旁,颇为碍眼,只得仍旧坐定着嗑嗑瓜子,喝杯茶。不多时房门开了,贾少奶、老娘先后出来,此时贾少奶已晓得老娘的脾气,不敢留她再坐,却摸出一块钱给她,说:“这是给你今儿的车钱,明天请你这时候带了药来,我们一准在家候你,大约你门口认得了,不必再教人陪咧。”

  老娘接了洋钱,满面堆笑,说:“认得之至,你家公馆的后门,最为好认,旁边有一根电线木头,那一面还有只垃圾桶,我只消记清这两样,还愁摸错门口么?只是你奶奶赏我的一块钱,可是专给我做车钱,不扣我三十块头帐的罢?贾少奶道:“这个自然,你明儿来,我另外再有车钱给你。”王老娘一听,真个乐了,嘻开笑口道:“谢谢少奶奶,你奶奶如此客气,倒教我老太婆有句话,难为情开口了。”贾少奶问她什么话?老娘说:“适才你告诉我那个小姐的身子,只四五个月,现在据我看来,已有六七个月了,用药必须加重,只恐三十块钱还不够药本呢。”

  贾少奶听说,忍不住又气又好笑,暗说这老娘可谓贪得无厌,适才她只要二十四元,我答应她三十,而且是先讲价,后说月份的,她现在倒似乎我告诉她的月份小了,以致她讨价吃亏,可见一个人作事,手头虽然要松,但也必须因人而施,对于这班小人,宁可计较一二,否则你手头愈松,他们多多益善,不肯知足,如之奈何!幸喜三小姐不希罕几个钱,索兴让我来做一个完完全全的好人,因道:“老娘,你不必担忧,倘使药本不够,我们也决不教你吃亏的,自然再找你的价便了。”老娘大喜称谢,二姐也辞了贾少奶与她一同下楼,唤阿宝出来关门。她二人走到街上,二姐打听老娘所见之人的身材面貌,果系适才坐在贾少奶旁边的女子。那老娘还说:“这小姐的皮肤真白净细腻,不知哪一个有福之人。替她下的种?”

  二姐道:“你这人闲话太多,不怕人听了生气,我在旁边几乎替你急煞。”老娘笑道:“这是我的毛病,医不好了。”又道:“啊哟,我今天出来,刮到一块钱车钱,你也陪我走来走去,不能教你白跑。”当时就把奶奶给的这块钱挖出来,要到烟纸店中兑开,和二姐对分,二姐哪肯要她的,说:“你自己留着罢。”老娘听说,也就老实不客气了。走了一段,二人分手。二姐回转卡德路,媚月阁刚睡交醒转。二姐便将刚才陪老娘往贾公馆的情形,告诉她,并说:“不知打胎那个小姐是谁?从前未曾见过。”媚月阁道:“我也不知其细,你休多言多语,告诉别人,有关人家的名誉,非同儿戏。”二姐道:“我知道。”媚月阁抹抹眼睛,问二姐什么时候了?二姐回言七点刚敲过,媚月阁道:“你教他们泡脸水罢,我要起身咧。”

  二姐答应一声,出来命粗做的前去打水,自己擦面盆,净手巾,又将漱口杯、牙粉瓶、肥皂缸,一一摆开。粗做的泡上热水,二姐替她在面盆漱口杯内,一一倒好,再看媚月阁,又不知在什么时候呼呼睡着了。二姐不敢惊动。只得由他面盆中滚烫的水,慢慢冷掉。这是他们常有之事。然而此时鑫益里的贾少奶,却已梳头妆扮定当。三小姐仍躲在房内,老娘虽走,她还不敢露面。因贾少奶有个梳头娘姨,方才目睹她们的行动,三小姐自觉难为情见她,所以梳头的不走,她也不敢出来。一时贾少奶鬓脚路光,梳头娘姨也洗洗手跑了,三小姐方由门帘缝中探头出来探望。贾少奶笑对她道:“外面有老虎,你莫踏出来。”

  三小姐一笑,跨到外面,仍在刚才那张凳上一坐,说:“我难为情死了。怎么这老太婆不老成得很,随处乱摸。”贾少奶笑道:“他们做老娘的,有甚规矩,连我都被她揩了一只木梳一只篦栉的油去。”三小姐笑道:“你莫小器,我到苏州赔还你一箱。”贾少奶道:“好啊,这样好开木梳店了,还得叨光你借他几千块本钱给我呢!”三小姐道:“你还开心得落,人家心事急煞了,明儿她来下药线,不知怎样的难煞呢!”贾少奶笑道:“那有什么难煞,大不了和往常下药线一样罢了。”三小姐听她还要取笑,恨不得咬她一块肉,拖住贾少奶不依道:“你是我自家姊姊,不该这般开我的心。”贾少奶慌忙央告:“这好妹子,亲妹子,做姊姊的老昏了,请你饶了我罢。”

  三小姐始转嗔为笑,开出饭来,二人同吃。这顿饭虽系一只锅内煮的,然而吃入她二人肚内,却分出两种名目。在三小姐乃是晚饭,在贾少奶算是中饭,若教媚月阁来吃,可就变作早饭了。但媚月阁吃早饭的时候,还比她们迟两点钟,因她这一直睡到十点钟方醒,二姐没敢叫她,以致过了她吸烟的时候,醒转来浑身骨痛难熬,她倒不怪自己贪睡,反骂二姐不该任她睡着,不唤醒她。二姐真是有冤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