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我着底看穿,问你还有何话要说?”这句话骂得颇为着力,所以凤姐的粉同,也由红泛青,老羞成怒,狞笑一声道:“贾大少,你既然晓得我们做生意的出身下贱,只爱银钱,不讲情义,这些话也不必说了。我们做女子的,两只肩胛扛张嘴,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,原靠什么吃饭。当初承你见爱,包我的时候,答应五十块钱一月。后来因你没有差使,进款烦难,同我情商打折头,每月只三十块钱开销。试想上海地方,房钱多大,吃的用的没一样不是价钱一天天有涨无缩,从前五十元的时候,已不免每月亏空,哪禁得再打一个六折,你虽然一句话,教我们吃饭不能少吃一顿的,房钱也不能减人家一丝一毫的,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!况添了一个小的,雇奶娘工钱之外,还要给他饭吃,你非但不肯加我几个,倒反有时付不出,积到下一个月才付,我们的嘴,难道也可以封起来,挨到下一个月才吃饭的么?这时候不挂招牌,就为你是场面上人,顾全你面子,不教你坍台的缘故,免得被人说一句某人包了女的养不起,却让她开后门吃饭。这句话谅必你也当不起呢。现在你又两个月不给我开消了,今天向你开口,亏你疴屎不大,给我十块洋钱,倒反搭足架子,放出做老公的面孔,还骂我不要脸偷汉。老实说,做男子要放出做男子的颜色,若无颜色,还是随随便便为妙。做了女人,谁爱偷汉,但吃饭也是要紧的。既然你现在看穿我不是东西了,我也不说别的话,问你倘要独吞天下,必须担得下这点肩负,否则我不管你,你也休得管我。”

  琢渠听了这片话,不啻火上添油,心中异当暴躁,恨不得伸拳捋臂,痛打凤姐一顿。又因她正有病在身,打伤了免不得被她借端讹诈,又是洋钱晦气,想想外间结交女人,原适意在几个钱上,贪图便宜,无有不自取其辱的。自己在凤姐身上,用钱虽说不多,阴的暗的,足有数千金之谱,现在还受她这般奚落,照她说话,开消不过,故而偷汉,似乎也有她的道理,驳也驳她不过,闹出来自己坍台,还是走他娘的路罢。因此他受了凤姐的说话,倒反一语不发走了出去,颇出凤姐意料之外。凤姐本预备激他冒火,打一顿,好大大的讹诈他一票,彼此一刀两断,自己去跟陶子尧的。此时见他不声不响走了,倒弄得不上不下,守也不好,嫁也不好。这是后话。且说琢渠一口气出来,也不再弯别处,径到居仁里媚月阁家中。本来媚月阁这时候还未起来,因被枢世打发人来定菜,要她自己调排,不得已才提早两点钟起身。大凡睡得迟的人,要她早起身,就不啻抽他的筋,腰酸腿木,一百二十个不舒服。媚月阁此时虽然起来了,也呵欠连连,眼皮难掌,比之晚间更困倦要睡。若非事在心上,她早缩回被窝中,再续她的黄粱好梦去了。正当洗脸的时候,琢渠进来,面红筋涨,气喘吁吁,一望而知是和什么人淘了气来的,媚月阁却以为一定贾少奶又给他受了委曲,故此赶到这里来告诉我听。近来他夫妻俩一淘气,就来告诉我,我倒变了他们夫妻两个中间的公证人了,因对琢渠点点头,请他坐了,说:“你今儿来得很早,为何面有怒容?难道又是少奶奶同你淘气不是?”

  琢渠想这件事是告诉不得媚月阁听的,只能含糊对答,假意笑了一笑,说:“并没淘气的话,我因在外间吹了风,所以面上发热,你今天真起身得早呢,真正难得!”媚月阁又打了一个呵欠,自己摇摇头,笑道:“起来虽然起来了,瞌鬼还没退呢。说也笑话,从前我在外间,生意忙不开,客人到齐了,我也不管,要睡尽顾要睡。现在难得有一两个花头,我倒反异常迁就,办什么自己不着手,托付别人,终觉放心不下,真正是志气短了,无怪人也穷咧。”琢渠道:“这也是你老法家的手段,迁就迁就,生意自然来咧。”媚月阁一笑说:“你中饭用过没有,这里便饭好不好?只是没可口的小菜,打发人到雅叙园去叫罢。”

  琢渠忙说:“老二不必客气,我中饭早吃过了,你请自便,我这里横一会。”说罢,就在烟榻上横了下来。见烟灯还没点火,他便划根洋火燃着了,揭开牛筋盒子,见里面还有半盒鸦片烟剩着,他素来给少奶奶打烟惯了,横到榻上,不觉技痒难熬,就此动手,大打烟泡。媚月阁还以为他吸烟解闷,自己净面嗽口既毕,又叫二姐替她梳头,一边通头发,一边吃了浅浅一碗饭。梳妆定当,琢渠已打了不少烟泡,叫声老二来抽烟罢。媚月阁本来吃过饭要吸烟的,走到榻床旁边,见烟盘中黑压压一大堆烟泡,惊道:“你原来自己没吸,只顾打烟泡的。”琢渠笑道:“正是来替你当差。”媚月阁道:“罪过煞了,你也抽一筒罢。”琢渠笑道:“我没福气,吸了烟就要头眩。你横上首这一面,我和你对调。”两人换了方向,媚月阁便拿他打就的烟泡装吸。琢渠问她近来生意,媚月阁摇头道:“不必提起。”

  原来贾少奶奶同媚月阁合股这件事,瞒着琢渠,一来恐他不许,二来琢渠倘晓得她有钱放在生意上,一定要抱怨她不肯垫本贩土,有好买卖不做,却去干那赔钱交易。故此贾少奶不敢告诉琢渠媚月阁生意上的话。此时媚月阁对他说起生意清淡,琢渠听了,摇头叹息道:“开堂子原不是容易做的买卖,不比开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