珍先醒,见老五还沉沉睡着,便悄悄跨下床来,叫茶房打进脸水洗了面,对镜掠一掠鬓发,镜中照见自己两腮,比昨天红润了许多,即忙多撕几张粉纸,重重的抹了一脸粉,又呷了一钟热茶,见老五还不曾醒,也不向他告辞,自己带上房门,出了旅馆,回到行仁医院。那时无双还未起身,秀珍便歪在她脚横头睡着了。无双醒来,见脚横头有人睡着,不觉吓了一跳,仔细一看,知是秀珍,暗说这促狭丫头,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来吓人。因即将她推醒问她昨夜宿在哪里?秀珍说住在家中,无双并不疑心。又问她昨夜看的什么戏”秀珍说是恨海。无双道:恨海这出戏,太惨苦了。张棣华的痴心,真是世上少有的。未婚夫可劝则劝,不可劝何妨割绝,不料那一边执迷不悟,这一边偏要百计讽劝,岂不是用情用得太不值了吗。此戏颇着重悲旦,不知那一串张棣华?”

  秀珍道:“好像是顾引凤起的。”无双点头道:“一定是他。我上回看此戏,也是他扮的张棣华,做工虽然去得,可惜扮相不佳。还有一个叫王如花的扮谁?”秀珍道:“他串花四宝。”无双道:“这人的扮相是好极了,无奈做工不行,也是一层缺憾。还有那金惜玉也犯此病,”秀珍道:“惜玉昨夜扮花四宝的丫头。”无双道:“可惜可惜,这人相貌在如花之上,惜乎上了台,开不出口,所以人都叫他哑美人。因此做不着正角,可谓虚有其表。”秀珍听到虚有其表四字,不觉面上一红,慌忙别转头去,掩过痕迹。无双不知就里,还惜玉长惜玉短的讲个不住,原业这金惜玉便是老五,秀珍听无双谈论他的长短,似乎已知他们昨夜那桩事迹,有心调侃于她,羞得面上红一阵,白一阵,十分窘急,便道:“姆妈少说说罢,仔细着凉。”无双听了,才想起自己衣钮还没扣好,不觉笑道:“我说话说疯了,连衣裳也忘却钮咧。”秀珍恐她扣好衣钮,又谈论惜玉,便把别话隔断了她的谈锋。这天午后,倪俊人亲来探望无双,谈及大后日新生儿弥月,有些朋友送了滩簧影戏,自己还想请几个新剧家,串一台新戏助助兴,你道如何?无双听了,心中老大不快,冷冷的答道:“老爷以为好,想必是好的。”

  俊人知她心中不乐,便不与她多说。见自鸣钟将交三点,自己因有一件要事,深恐脱了时候,即忙乘着来时坐的那辆马车,飞奔太古码头,那时恰值多陵轮船抵埠,还没拢码头,巡丁正在驱逐码头脚下的小船,船上水夫小工人等,来来往往,十分忙碌。一班乘客,都蜂聚在舱面甲板上看望。俊人下车四瞩,见他所候的那人,并不在内。看看船已并上码头,架好扶梯,便见那些船客携箱带笼,和潮水般的涌将来。俊人守候许久,还不见那人下船,很觉有些不耐,因即亲自上船,在房舱官舱内四面找寻,仍无那人踪迹,心中十分纳闷,暗想莫非他已在南京上岸,乘火车到上海来了吗?然而为什么不给我一封信呢?心中想着,便凭栏而立。忽见下面码头上十几个野鸡挑夫,围着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。那老者身穿蓝绸皮袍,黑绉纱大袖棉马褂,乡容可掬,一手提着一只网篮,一手挽着一只大皮包,旁边还有一只藤箱。那班野鸡挑夫,却你抢我夺的争给他扛抬行李,看这老者左拦右拒,好不着急,口中不知唔唔嚷些什么。俊人见了,即忙奔下船来,分开众人,挤到老者面前。老者一见俊人,宛如得了救星一般,连说:“你来了么?我险些儿被这班人坑死了。怎的上海码头扛夫,都和强盗一般。我回了他们一百二十个不要,他们还夹抢夹夺的,难道巡捕房对于这种欺侮客商之事,全不禁止的吗?”

  俊人道:“叔父初到上海,不知这班挑夫最为可恶。见了外路人,便有心欺侮。行李多些的,被他们抢失,亦未可知。要怜外路客人,人地生疏,向谁申诉,只可自认晦气,这种事令人防不胜防,便是巡捕房也禁不胜禁的哩。但叔父怎的单身一人?难道出来没带从人吗?”老者道:“从人还在船上收拾行李呢,你看他不是挑着铺盖下船来了吗!”俊人回头果见一个长随打扮的人,挑着两个铺盖,一摇一晃的走来。俊人命他仔细物件,一面找到一个孟渊旅社的接客,命他与那长随押了行李先走,自己同老者上了马车,问知他还未午膳,便带他到一家春去吃大菜。才进门口,恰巧里面奔出一人,正碰在俊人身上。俊人禁不住倒退几步,险些儿跌下阶沿,不觉心中大怒,那人却笑微微向他点了点头。俊人见他是个少年男子,衣服华丽,像是上流社会中人,知他出于无意,也只得罢了。正待移步,忽然老者在旁边怪声怪气的道:“咦,这不是寿伯吗?”

  那少年听说,向老者一看说道:“啊哟,伯和叔么,你几时到的?”原来老者名唤倪伯和,乃是俊人的堂叔,此番因贺俊人得子,特自湖南绕道汉口,趁金陵轮船来沪,其实他不远千里而来,并不是单为道贺这件小事,因闻上海自光复以来,更比当年繁华富丽,不觉老兴勃发,趁俊人得子,借贺喜为由,带了一个从人前来,意欲游玩一番回去。俊人因预先得到他的书信,知他搭坐金陵船来申,又打听得此船三点钟可到,故此赶来接待。只因自己公馆中没处居住,便预先在孟渊旅社定了一号房间,打发从人去后,自己请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