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 黄奶奶笑说:“我何尝不愿意出去散散心,只是一个人没有淘伴,二来自己又没包车马车,若叫野鸡车坐了,路上出出进进,不吓杀了人么!”孟仁道:“那倒容易,我的马车,白天虽然要坐着看症,到夜就没事了。你若要用,尽可奉借。倘愁无人结伴,我家内人,光景明儿也要出去看戏,待我明天看完了病,带道到此接你,往舍间和内人会会,你们俩倒很可轧一个朋友呢。”

  黄奶奶笑说:“这倒很好,我心中也久欲会会你那先生娘娘呢。”这几句话听来岂非冠冕堂皇的,岂知暗地各有作用。次日便是第二天替吴奶奶看病这天了,孟仁迫不及待,草草将几个病家敷衍了结之后,将那开方子先生掉在吴家,自己一个人坐着马车,到黄公馆去接这位奶奶。黄奶奶早已盛妆而待,见孟仁来接,忙叫奶娘好生服侍官官,又命他们留心门户,我要同医生娘娘看完了夜戏回来呢。奶娘等都连声诺诺。黄奶奶便与孟仁同上了马车,蹄声得得,两个人的心房,也突突发跳,可与马蹄声音内外相应。黄奶奶先向孟仁笑说:“你的枪花倒也不小,亏你想得出,教我出来散心的呢。”

  孟仁也笑道:“这就是我辈的随机应变了,老实告诉你,做医生的虽在三教之外,却在九流之中,全靠眼上活络,口头伶俐,方能哄得着别人的银钱,要是一点一画的医生,凭你手段高强,只恐也没人请教的。所以老古话有句叫做说嘴郎中,做郎中的人,本来仗着张嘴呢。”黄奶奶笑道:“这就是你自画的供状。”孟仁笑道:“画供不妨,横竖在你面前,你有什么刑罚,我都愿受得很,就是跪踏板也可以的。”黄奶奶啐了一声,又对他微微一笑,笑得孟仁骨节酥麻,身不由主,慌忙执住了黄奶奶的玉腕说:“我们现在往哪里去好呢?”黄奶奶道:“随你的便,是你自己叫我出来的,你要到哪里,我们就到哪里便了。”于是孟仁转了一个念头,附着黄奶奶的耳朵,说了几句话,黄奶奶粉脸微红,也没做声。孟仁知道她已默许,便自车窗中伸出头来,吩咐车夫往某某旅馆。

  这天因黄奶奶对家人说过,去看夜戏,所以孟仁也捺到散戏馆的时候,始用马车送她回去。自此之后,两人格外亲热了,黄奶奶也时常出去看夜戏散心,以调养自己的身体,孟仁又探知这黄奶奶与云生本不是明媒正娶,也是私识而成眷属的。现在虽生下一个孩子,但云生因买卖的关系,不能时常回家,掉得黄奶奶枕冷衾寒,形单影只,不胜其凄凉之苦。孟仁颇为不平,说:“你若能同他离了婚,我倒可以养你。”黄奶奶说:“我并没同他正式结婚,何用离什么婚。”

  孟仁一想不错,民国法律上大约没姘夫管理姘妇的权柄,则女的尽可自由行动。两个人一商议,黄奶奶便收拾几件细软,连人带物,秘密过渡到孟仁的家里。因孟仁的老妻物故已久,现在所谓先生娘娘者,乃是一个娘姨,同他勾搭上的。黄奶奶去了,倒可做得一个正主。惜乎这件事他们还愁云生知道了,不肯干休,所以牢守着秘密。但黄家方面,平空失却了一个女主人,小孩子又在家中哭闹要娘,本来也不肯干休的。于是一方面通知云生,一方面四路找寻奶奶踪迹。娘姨人等,大都有些疑惑孟仁鬼鬼祟祟,路道不正,然而也不敢明言。云生却因颜面攸关,不便明查,惟能暗访而已。

  但是蛛丝马迹,岂无线索可寻,未几就被云生打听出孟仁与他奶奶的一番秘密行为,并有目睹的人,亲见他奶奶现在孟仁家内。云生得此消息,愤怒异常,却也没法摆布他的。意欲闯到他家去,当场捉破呢,又恐寡不敌众,想想惟有诉之法律,既可揭破孟仁的劣迹,也好坍坍他的台。于是不动声色,秘密向公堂提起控诉。那时孟仁还同做梦一般,同黄奶奶二人,陶情乐意,兴趣正浓。不料公堂提票到来,将他二人带入捕房,押候解办,那时方如晴空中起了一个霹雳,心知这场祸闯得不校幸亏他平时惯敲病家的竹杠,造孽钱积得不少。常言钱可通神,居然被他请了个什么大律师,替他划策。因黄奶奶倾心于孟仁一边,事颇易办。当夜孟仁便拟稿登报鸣冤,说女的是他花了五百块钱凭媒价买为妾,黄某人意图敲诈,捏词蒙禀云云。

  云生见了,也登报辩白。于是两方面打正式官司之外,还打了一场笔墨官司。孟仁晓得事终不了,官司拖久了,自己生意上也大有损失,只得挽人向云生疏通,说事已至此,打官司两败俱伤,现在某某情愿贴还你若干银子身价,请你另纳一位如夫人,泼出之水,收来也不干净,何如免却这一场争执,以和气为贵呢。云生本来外强中干,打官司乃是一时之气,虽已跨上了马背,其实连律师费也不曾端整。又晓得孟仁方面,正拚命用钱,自己万不是他敌手,成了个骑虎之势,欲罢不能。正在为难,恰值这方面说客前来,他也落得趁风收篷,卖个人情,当时讨价要孟仁二千块钱,律师费堂费也归被告一面承认,方允销案。磋商之下,减去五百元,律师费在内,一场控案,竟得和平了结。然而孟仁的风流佳话,已传遍洋场十里。其时离吴奶奶起病之时,已三月有余,吴奶奶的疯病,早已入骨,在清醒的时候,同常人一般无二,发起来却哭笑无常。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