存心已久,比不得初次相逢,有许多羞答答难言的态度,所以三言两语,就此密密交谈,推心置腹。三太太要求如玉答应时常相聚,自己情愿预备小房子请他前去。如玉却因有着二少奶这条根,一时答应不下。三太太却也晓得他的心思,当面点破他:“你可是舍那花家的不下么?”

  如玉面涨绯红,不能回话。三太太因他不肯答应,也有几分惹气,两人都不开口。金阿姐遥听他们唧唧哝哝,言谈颇密,忽然都不做声,心中颇觉纳罕,回头看见他二人,一个红着脸,一个鼓着嘴,似生气的模样,慌忙过来凑趣说:“那一边一幅油画着实好的,三太太你来看看。”将三太太招呼到那一边,轻轻问她:“谈判如何?”三太太说:“他还牢守着花家的不肯放松。岂不令人可恶。”金阿姐道:“你别睬他,他素来就有这种脾气。要他丢一个人,他便要讲那不相干的情义,他忘却本身是做戏的了。老古话说戏子无义,那能顾得许多,你要教他弃却那边,他一定不肯的,惟有我们自己预备好地方,约他前去,等他来了,关住门不让他走,他也没法可施的了。暂时休同他提起这个,两下弄恶了,反不好办。”

  三太太点头称是,一会西崽送菜上来,三人一面吃,一面闲谈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,正经题目,并不提起。如玉吃了两道菜,因戏馆中今儿排的大部戏,他的戏码颇早,故告诉三太太,意欲先走。三太太约他隔一天,仍到这里晚膳,如玉一口答应,辞别他二人先走出去。那外面杨三老爷大菜还没吃罢,一眼看见如玉从特别间内走将出来,如玉虽没见他,他却看得真切,心中陡的一怔,他想自己老婆也在里面,如玉又从这里头出来,偏偏三太太不同别人,却同着个专惯拉马的金阿姐,这分明是幽期密约,与君如玉在这里吃大菜了。一念及此,面上顿时火也似的热将起来,心中也有二十四分难受。因有朋友在旁边,颜面攸关,不便进去盘问一个明白。想想事已至此,只有暂时捺下一肚子火,少停回到家中,再追她的根底便了。吃完大菜,他也等不及候三太太出来,自己同着这两位朋友,游玩一番回去,问知三太太还没回家,他一个人坐着,好不生气,想想自己拈花惹草,风流半世,却不道老婆同戏子勾搭,这也是作孽过甚的报应。又一想眼前上海一班官家眷属,无论老的少的,能当得完人两字者,实不多观,大约作官的便不免暗室欺心,贻累妻女食报了。想到这里,觉他太太这件事,或为祖传的因果,亦未可知,不能错怪于她,愤恨之心,无形中便消却一半。又想起君如玉这小子,不知几生修到的艳福,大人家小姐奶奶们,身子被他糟蹋的,也不知有多少了,他精神倒像铁打似的,看他瘦怯怯的身子,打扮上台,活像一个雌儿模样,谁知他却是个久闯沙场的大将呢。便下了台,也温文尔雅,有如读书公子一般,比那小碧实有天壤之别。我若做了女子,也要爱他。只是自己夫人,无端被他占了便宜,未免心不甘服,非设法收拾他一下子不可。心中转到这个念头,顿把他太太和如玉勾搭这件事抛在脑后,反欲利用这条线索上哄如玉入彀,一时怒气全消,得意无比。打了一会盹,三太太回来时候,差不多天发亮了。平时她天亮回来,三老爷从不等他,独自一个先睡。今儿她见三老爷还未安睡,不觉呆了一呆,杨三也假装出盛怒的模样道:“你干得好事。”

  三太太究竟做贼的心虚,闻言面色陡变,颠声说:“你讲的什么话?”杨三道:“我问你昨夜七点钟时候,你同什么人在卡尔登吃饭?”这一拳正打在眼内,三太太不能回他未去,只可说:“我同开裁缝店的金阿姐在一起。”杨三问:“可有别个人么?”三太太回说没有了。她口内虽这般对答,心中却仿佛虎邱山上的吊桶,七上八下,起落不已。杨三对她冷笑一声道:“你还敢在我真人面前说假话么?我亲眼目睹你同金阿姐,还有唱花旦的君如玉,三个人同在那里吃大菜。老实告诉你,我也同着朋友在公司间中晚饭,亲见君如玉比你们先来,你同那皮条客人后到,你们虽没见我,我却看得你们颇为清楚。后来约莫耽搁了一点钟工夫,仍旧是君如玉比你们先走一脚。这句话是不是,你还打算抵赖到那里去?”

  杨三说着,三太太的头,却不住低将下来。杨三说完,三太太也俯首至胸,哑口无言,一张脸红得似胭脂一般模样。杨三又抱怒她说:“你不该这般糊涂。我和你二十多年的夫妇,你把我的面皮也扫尽了。就是要同戏子吃夜饭,何妨寻一个秘密之处,为什么要拣这万目睽睽的外国大菜馆内。况那边吃饭的都是班贵人阔客,若有认得你的人见了,教我置身何地?”三太太听他丈夫的埋怨,自己羞愤交并,嘤的一声,不觉哭了,杨三原不想弄哭她的,见了颇为不忍,重复安慰她说:“你不必啼哭,人谁没一时之错,别人比你身份差不多的,闹得外间声名狼藉者颇多,却也不能单单怪你。讲君如玉这孩子,面庞儿果然讨人欢喜,莫说你欢喜他,便是我也很爱他的呢。”

  三太太听说,顿时抬起头来,眼泪也不流了,说:“你怎么讲?”杨三笑而不言。三太太忽然柳眉倒竖,杏眼圆睁说:“我不过和那人吃一餐饭,你就唧咕不已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