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歇处,还有十里。长吁短叹,又过一二里,望见一座村坊。官道旁有一所庄房,门前两三株古木,屋背后枕着山冈;左边一条小石桥,满涧的水澌;有一老梅横过涧来,尚未有花,一群寒雀啄着蕊儿,见人来一哄飞去。里边走出两三个小童,袖着书包回去。随后有个人出来关门,高巾道服,骨格清奇。安道全向前拱手道:“在下是过路的,不合践体赢弱,一时巴不到宿头。斗胆欲借贵庄权宿一宵,房金明日拜纳。”此时夜色朦胧,月光未上,识不出人。那人对面一看,见他气象儒雅,且说得恬净,答道:“是斯文人,不妨。只是荒僻有慢,请进里边来。”安道全随入草堂,作揖坐下。里面小厮点出灯来,放在桌上。两个面庞相对,看得仔细,那人道:“尊驾可是安先生?曾在东京会过。”安道全有事在身上的人,不敢即便应承,便问:“足下上姓?厮熟得紧。”那人道:“小可便是闻焕章。”安道全方才放胆,道:“久违芳范,一时称呼不出,足下便是。”
  闻焕章大喜,重复施礼,进去一晌,方始献茶。说道:“安先生,你供奉朝廷,王公大人不时晋谒,车马盈门,怎生独自一人来到这里?”安道全道:“奉旨到高丽疗痊了国王的病,回到海中翻了船,险些伤了性命。幸得有人救起,名利之心已冰冷了,思量回到敝乡,图个安闲。不想得遇台兄,连日客途,心绪不宁,今晚可以稳睡了。”又道:“台兄与高太尉文厚,何故却在此间?”闻焕章笑道:“哪里什么交厚,势利而已!生无媚骨,曳据侯门,非我所愿。来此避喧求静,教几个蒙重度过日子,倒也魂梦俱安。”谈论之间,小厮捧出酒肴,相对而饮。闻焕章道:“先生此来,自非偶然,昨夜先有吉兆。小生无子,单生一女,年已长成,性颇端庄。拙荆亡过,主持中馈,全亏是他。不意得一奇疾,白昼昏沉,终夜不寐,肌肤憔悴,饮食减进;又且独言独笑,精神恍惚,远近无有名手,再医不好。几遍要来迎聘先生,恐贵冗不能远来,又家寒难措舆从之费,所以未果。今日从天而降,小女可以得生了!”安道全道:“诊脉必须平旦,自当效力。”两个俱是高人,情投意浃。饮至更馀,用过晚饭,引至书房安歇。土垣茅屋,纸窗木榻,潇洒无尘。又啜一杯茶,闻焕章叫声安置,自进去了。
  安道全连日劳顿,客店里未免有些戒心,此间高枕无忧,一觉睡去,直至红日三竿方才起身。梳洗毕,用过早膳,闻焕章迎进卧室。闻小姐在帐幔中伸出玉腕来,安道全调和气息,细心体认,审过左右手三部九候,说道:“脉理已明白了。只是古方书上说得好:‘病有四要:望、闻、问、切。’不揣要看小姐面庞一看是何颜色,方可定那药案。”闻焕章教养娘揭开帐幔,安道全略看一眼,面如满月,眉细目清,好个福相,只见色带浮红。同到书房内,论道:“小姐这症是七情所伤,以致神魄失守,阴阳互格的症候,须得一月之功,方可痊愈。”闻焕章道:“先生真神人也!果是荆妻亡过,小女至性过人,终日悲泣,以致如此。昨晚不曾说完,小女病剧,小可望空祈祷,梦一天女对我说道:‘明日天医星至,病自得痊,后为一国之母,不可轻许了人。’今得道兄蓦然枉临,岂不是天医星!国母之言,只是未可深信。小可寒素之家,那有贵戚来聘!若是眼前这班权要富贵,又不在我眼上的。”安道全道:“令爱脉理清而纯,相貌庄而厚,自配大贵之夫。天缘必然凑合,不必挂怀。只是药饵不备,怎处?”闻焕章道:“不难,此间离东昌府只有二十里,应用的药先生开出来,遣人赎来便是。但要屈留一月,唯恐归思难阻,又且简亵有慢。”安道全道:“既蒙见委,自当始终其事。”闻焕章大喜,开下药帐,教人到东昌赎了回来。制炮得法,眼下去便觉宽舒,晚间熟睡。
  安道全恐露圭角,只在书房静坐,再不出门。将及一月,小姐病已痊愈,精神倍复。安道全要作别起程,闻焕章留住道:“小女得先生神功治疗,已得再生,无恩可报,正当残冬腊月,道路寒冻,行走不便。盘桓几时,略等天气和暖,小尽芹意,方可送行。”安道全称谢住下,与闻焕章朝夕谈起,知是正人君子,说也无碍,将身上的事尽行吐露。闻焕章道:“既然如此,一发不可就行。先生被小人谗谮,都是有影无形的事,且再消停,待我央人到东京探听,若得宽解,回到仙乡方为安稳。”安道全因此放心耐住。
  一日腊尽春回,大雪初霁,闻焕章道:“桥边那树梅花渐开,我同道兄到门外一看何如?”安道全欣然而出。两个站在小桥上,疏影暗香,自甘清冷,屋后山冈积雪如银,背着手玩赏。安道全蓦然回过头来,见两个人带着行枷,背后两个人,提水火棍,劈面撞见,吃了一惊,却是金大坚、萧让。金大坚在前叫道:“安——”萧让连忙摇头,接口道:“张员外,恰在此相遇,正要附个信儿,借一步说话。”走远了二三十步,附耳道:“前日开封府使臣勾拿兄长,不见了,便要我两个回话。府尹不准诉理,申解大理寺,拶逼得紧。幸得宿太尉申救,从轻发落,刺配沙门岛。又分付解子不许难为,只是兄长囊中药资,衙门内都用尽了。”安道全道:“小弟那日去拜宿太尉,方晓得被卢师越谗谮,又换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