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生方凭几默坐,忽闻琴韵启户,听时声从竹外而至,遂行过深篁,转入湖山左侧,见木香一架罩住角门,且喜墙不甚高,倚墙有一石几。生悄然起立几上,从花隙中偷看,见盈盈对月挥弦,一女侍侧。定睛细看,真是色夺花容,光分月艳。盈盈鼓毕,将双手按弦,默默无语。采苹曰:“月色溶溶,花阴寂寂,姊伤春乎?湘女不来,洛山音断,姊怀人乎?无心拂素弦,空抱玲珑玉,姊叹无知音乎?”盈盈笑曰:“我心中偶然抱闷,谁要你之乎者也当哑谜猜!”
  采苹收琴曰:“早忘了一桩喜事,正好说与姊姊解闷。今早老相公说,村内人见石生移到我家,纷纷都道招他做了东坦。我前日听见老相公对院君说,曾问过他,尚未牵丝。若使那生得配姊姊,真是描不成绣不出一对儿!”盈盈曰:“自那日园中一见,每对菱花,自觉减色,不意尘寰中有此绝尘之品!”采苹曰:“想来卫王介、潘安不过如此!若做了个女儿,岂不是郑旦重生,王嫱再世!”盈盈曰:“闻他欲往西秦,迷舟之事好不奇怪!”采苹曰:“只怕是与姊姊有缘,路上遇见了氤氲使者。”盈盈将墙外一指。采苹曰:“我们在这里说他,只怕他在睡梦里打喷嚏。”盈盈曰:“独夜孤灯,也未必就能支枕。”采苹曰:“偌大园亭,谁可怜他寂寞?倒不如住在寺里,每晚上的钟儿鼓儿敲得热闹。”盈盈曰:“你道热闹,孤客闻之,声声都入心窝里。”采苹曰:“我若做了男子,一生只在床面前守着老婆,双双对着踝膝儿过日子,凭他掀天揭地的功名富贵,再也哄我不动,怕什么离愁客恨惹得着我!”石生听得如痴如醉,软作一垛,失手推动花棚,惊起枝头宿鸟。盈盈心疑有人,遂携采苹入室。
  石生回到书房,喜得心痒难挠。“吾意竹外料无佳境,未经一到。谁识仙凡之隔正在此处!原来我未见他,他先见我。”是夜喜不能寐。次早,采绿送茶进房,生问曰:“你头上戴的花幡是谁做的?”采绿曰:“是采苹姊做的。”生曰:“你叫甚名字?”采绿曰:“我叫做采绿。”午后散步入寺。采苹闻生不在,持钓竿入园,到池边投钓垂纶,即得一鱼。石生猝至,见曰:“好香饵也!”采苹闻言,取鱼抛入池中。生曰:“得其所哉!”采苹掩口而笑,收纶转身欲走。生曰:“正有一事相烦,乞采苹姊少待。”采苹低了头摇一摇,竟自进去。
  石生傍晚对采绿曰:“你悄悄对采苹姊说,叫他到山子后来,我有话与他说。”采绿进庭内见采苹,低声招手曰:“你来你来,石相公在那里等你讲话。”采苹曰:“我没有什么话和他讲,你不要跑来跑去,看老相公知道打个半死。”采绿不敢再来。
  石生心热如火,次日见采绿问曰:“你昨日晚上可曾对他说了?怎么不来回我的话?”采绿曰:“他不肯出来,叫我不要跑来跑去,怕老相公知道要打。”石生无计,只得检笥中绫帕一方,丝绦一付,佐以小品数色,包做一处付采绿曰:“这是采苹姊前日在园中掉下的,你说我送去还他,莫教别人看见。”采绿持付采苹,采苹曰:“可是石相公教你拿来的?”因拆开看。采绿曰:“他说是你掉下的,送来还你。”采苹曰:“我没有掉下这些东西,送去还他。”一想,呼住曰:“也罢,拿来放在这里,待我自己还他,你不要对姑娘说。”采绿曰:“我不管帐!”
  次早,采苹趁散人未起,启户行出角门,望见石生房门已开,故曰:“昨晚这一夜风把花儿洒得满地。”石生闻声,急取诗笺转入棚下。采苹低问曰:“先生三番两次着采绿来呼,有何话说?”生曰:“心慕盈娘女中元白,偶得拙句,欲就正妆台,特求采苹姊转达,万乞允诺!”采苹暗想:“我只道有何话说,原来是卖弄才学。”沉吟曰:“带去不难,只是姊姊胸罗二酉,爱诗若命,放眼如山。酝酿三百篇中,落笔如惊风骤雨。妾每听其评论古今,赏心甚寡。先生还宜自揣,莫使遗笑香闺,挫了吟坛锐气!”生笑曰:“其然?岂其然乎?盈娘佳句,已曾窥豹一斑,但鄙人拙作,必不致闺英唾笑,祈采苹姊万勿见却!”采苹笑而受之。生曰:“若盈娘见诗有何评论,还祈示知!”采苹应诺,行入中庭,忽想:“冒昧接了诗来,万一词涉风勾月引,抵怒闺红,责皆我受,岂不被其侮弄?”因先自展看,一见十分惊异,持归入室。
  时盈盈初起,晨妆罢,即往母房。采苹将诗藏好。
  待至黄昏,盈盈在灯下翻书。采苹闲闲问曰:“当日御沟题叶,千古称奇。我疑他二人如有所约,不是如何这等凑巧?”盈盈曰:“韩宫人不过一时写怨,信是于佑有缘。”采苹曰:“他二人后来果是一对儿么?”盈盈曰:“‘方知红叶是良媒’,此言何谓?”采苹曰:“姊姊,你道近世可也有这样事么?”盈盈曰:“古今不少良缘,但不能如他两人的奇遇。”采苹含笑,先取诗笺展向盈盈曰:“奇遇现有一桩,姊姊请看。”
  盈盈一见即问曰:“这从何来?”采苹曰:“姊姊的从何而去,这便从何而来。今早偶然启户,被石生听见,持了这简帖到山子后来,说是他的拙句要我带来请政。我欲回他,他再三央及,谁知这里面有此异事!”盈盈曰:“何异之有?非你泄漏,他却从何知道?”采苹曰:“这事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