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,采苹隔窗曰:“你若欲图后会,复简还须谢过。他是封好了来的,你也封了带去。”生曰:“言甚有理!”即和一绝于原诗后,缄好出付采苹。采苹持回,盈盈展见所和诗云:
  细语触幽襟,藏羞借月阴。
  相如虽病渴,不敢复弹琴。
  看毕,知其愧悔,私心自喜。
  越数夕,生复投诗约会。是夜月出甚迟。石生坐待久之,闲展棋枰于灯下布局。采苹提茶炉进房曰:“香车到了,快些迎接!”石生出户,遂邀盈盈入斋。盈盈见棋曰:“好一局斜飞格!”生曰:“候久不至,学个闲敲棋子落灯花。”二人坐下,生曰:“余设此坐相待久矣,只是荒斋尘坌,有亵红妆。”采苹曰:“不要过谦,不是相公贵宅。”生曰:“姊姊今宵枉顾,乃主中宾,我便是宾中主了。”盈盈曰:“蜗居淹屈,妾心正自抱惭。”生曰:“自顾尘凡,假仙人之馆,复得接仙子之言,何异向丹台石室,与麻姑、飞琼共谈世外。”盈盈曰:“仙居密迩赤城,曾否采药一渡石桥?”生曰:“欲访仙踪,寸心徒切,今幸深入花源,庶几不羡刘阮。”盈盈曰:“妾览刘阮遇仙事,深为慨叹。弥月之游,归历数世,退无所依,进不复遇,何仙家之无情,二子之不幸!”生曰:“采药奇遇,古今谁不欣羡!今被姊姊道破,使人失惊!”采苹曰:“山中七日,世上千年,石相公到此几时了,怎不动家乡之念?”生笑曰:“正在迷时,何忍即醒。”
  俄而茶熟,二人品茶。采苹收拾几上棋枰,将子匀散曰:“待我破了这一局。”生按棋枰向盈盈曰:“手谈定然高妙,还希赐教!”盈盈辞曰:“虽略知布子,非橘中之敌也。”生固请,盈盈许之。采苹曰:“掩上了门,做个关门杀。”生曰:“你不要岸上高三着。”采苹曰:“我不管论成论败,也不管说战说和,只袖着手静观鹬蚌。”盈盈侧目视之。生笑曰:“怎不说从旁看打鸳鸯结?”采苹曰:“姊姊的棋是没有结打的。”二人开枰对弈,石生故落数子。局终,采苹数子曰:“若争个手也便扯平。亏杀姊姊中心有眼,石相公便败在这里面了。”生曰:“姊棋妙于琴,诗奇于字,想来画学也应入微。”盈盈曰:“自笔笑学书,便亦旁及花乌。偶然灾纸,自以为工,愧未能登管夫人之堂奥耳!”采苹曰:“石相公何由知姊姊善琴?”生曰:“初入名园,焦尾之音早有好风吹送,至今犹铿然在耳。”二人始悟弹琴之夕被生听见。
  盈盈向生曰:“竹笥定多佳名,何不使尽观鸿秘。”生出游草一帙,盈盈览毕复索。生又出旧作数十篇,盈盈诵了曰:“激楚处仿佛《离骚》,庄整处直登《雅》、《颂》。君才殆天授,非人力也。”。生曰:“一经品题,石武石夫碔砆化为良玉矣。”盈盈曰:“题中所称松、云为谁?”生曰:“契兄松月波、云笼碧二友,皆吟坛飞将,生平唱和颇多,帙中偶然录此数则。”盈盈曰:“题咏一节,本属文人快举,或逢一境,或遇一事。夫机触露于外,吟情感动于中,捉笔如明珠走盘,骏马下坂,岂非第一快心之事!若待辛苦构思,总有惊人之句,妾所不取。昔孟浩然两眉尽落,裴佑袖手欲穿,王摩诘至走入醯瓮,千古传为苦吟。想见其拈毫宁有乐境?”
  生聆其词淙潺悦耳,且味其语气,始信采苹称其评论古今,赏心甚寡之语不虚。因曰:“古人七步成诗,三年作赋,迟速固有不同。若使题颁子夜,香限铜炉,则孙绰必在门墙之外矣。”盈盈低头含笑。既而又曰:“前人评诗谓郊寒岛瘦,元轻白俗,妾谓不然!微之不乏端凝之句,郊岛亦多富丽之章!三人不具论,独为乐天一‘俗’字叫屈。历数其诗,如‘趁凉风竹绕,引睡卧观书’,如‘松影过窗眠始觉,竹风吹面醉初醒’,如‘涛声夜入伍胥庙,柳色春藏苏小家’,如‘日晚爱行深竹里,月明多上小桥头’,如‘药炉有火丹应伏,云碓无心水自春’,如‘松雨飘藤帽,江风透葛衣’,如‘晚坐松檐下,宵眠竹阁间’,如‘红袖织绫夸柿带,青旗沽酒趁梨花’,如‘无人惊处野禽下,新睡觉时幽草香’,此等妙句,美不胜收,皆风华掩映,激齿铿锵,何一是其俗处?”石生拍案叫绝曰:“历历数来,如黄莺三十二啭,一啭一快心。千古覆盆,今晚得照。香山有灵,当为吾姊下拜。何物杨汝士,漫作醉言,敢称压倒!”采苹旁立惊曰:“石相公轻言些,说得高兴,竟忘其所以了。”二人失笑。
  采苹出户观月,看时已参横斗转,进谓盈盈曰:“河欲落,月已西,再一会儿,那虾蟆更就要催动了哩!”盈盈曰:“日渐长,夜愈促了。”生曰:“千金一刻,细语喁喁,便听他打个六更,亦复何碍?”采苹曰:“石相公只知留客,却也寡人。”生曰:“寒夜客来茶当酒。”盈盈曰:“何如良夜省陪茶?”采苹曰:“我们是陪了茶来讲话的。”生曰:“这才是主中有宾,宾中有主!”
  盈盈起别,采苹提茶炉一同出斋。生送至竹边曰:“今后望姊姊源源而来。”采苹曰:“只要石相公不泄。”
  第十七段 窃诗画石岫披怀 会巫阳采苹送雨
  次日,散人到斋曰:“这几天仆因薄冗不得来陪话,先生又纳闷了。”生曰:“芳园花鸟,尽足怡人,倒也不觉岑寂。”散人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