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千里嫁胡儿。
  寄将十八拍中泪,洒遍青青冢上蓷。
  又不见梓泽梁,天宝杨,双双佳丽夺齐姜。
  马嵬夜半胭脂血,还与楼前色共殷。
  红颜命薄方难就,秋叶春冰尔何厚。
  妾今谱作短歌行,能令泪湿英雄袖。
  当筵且莫歌呜呜,移宫换商来欢呼。
  金刀催动檀木奴,愁城百雉醉后屠。
  杯深莫虑春宵促,犹喜相逢鬓皆绿。
  歌声怨乱,满座唏嘘。石生合着眼如痴如醉,昏昏不语。云曰:“要快活,听你歌儿朝着我们诉苦,你看一个活泼泼的被你弄得不动弹了!”松推生云:“莲峰不要装假死!”生复与二子大呼索战,梅、柳殷勤陪劝。觥筹交错,直饮至夜分,松、云欲别,生已沉沉醉倒。二子遂留生而去。松语柳曰:“今日他中酒了,你莫要不辞小官。”柳推松出阁云:“还你个坐怀不乱。”
  二子既出,柳丝向生耳畔低叫云:“三相公!三相公!”石生不闻。二女将生扶入罗帏,覆以锦被。石生鼾鼾睡去。梅曰:“这生温润如玉,深可人意。”柳曰:“不但人物风流,更是才华出众。”梅曰:“世间女子若嫁得这样儿郎,也不枉一生。”柳曰:“日后若得托身如彼,情愿和你共事一人。”梅曰:“且莫要作此痴想!”柳曰:“今晚不要闲过他,你陪他罢!”梅曰:“他醉了,小伙子也未必惯经。”柳曰:“总是夜长难睡,且和你下局棋儿,等他醒来,将旧时笔作请政请政,与他话个通宵如何?”梅曰:“正有此意。”遂取棋枰对弈。
  局犹未终,忽闻帐中喘嗽。二女悄至床前,轻轻钩起帐子。石生矇眬内闻得麝香扑鼻,惊开倦眼,方知睡在梅、柳床上。见二女在旁,即问松、云二子,柳曰:“去多时了。”石生起坐帐中,梅曰:“好睡也。”生曰:“好醉也。”柳曰:“待我去取茶来。”遂抽身出外。梅萼坐在身旁,持生手曰:“三相公今年贵庚?”生曰:“十八了。”梅曰:“原来还是我大一年。”生曰:“柳姊十几了?”梅曰:“他与三相公同年。”又问:“曾有大娘么?”石生摇摇头。梅曰:“每常在家晚上谁做伴儿?”生曰:“自己在书房里睡。”一面说着,打个哈欠,抬起手伸伸腰。梅萼轻舒玉臂,趁势抱住石生,低语云:“怎的这样倦?陪你再躺躺罢。”石生神性飞越,止不住目乱心迷,将口捂住香腮轻问:“柳家姊不进来么?”梅曰:“他不来。”石生痴迷半晌,忽想松、云与二女既是旧识,平时必为所溺,遂捺定春心,低头良久不语。梅又低问云:“你心儿里怎样?”生曰:“今晚醉极了,蒙贤姊姊错爱,愿以异日。”梅抚生背云:“你敢是要走?起来身上冷了,我〔走〕开去,让你盖着被再睡睡。”生曰:“不冷,也不要睡了,口喝得很。”
  梅见石生无意,站起身,轻喘一声。柳丝持茶入房,生接饮云:“茶冷了。”柳云:“比三相公的心是热些。”生曰:“子不知方寸如灼,正要借他一浇。”饮完,柳丝接杯向生笑云:“这论痴院又不招贤良方正,为何来的都是道学先生?”生曰:“我不忍以烟花视卿,卿何甘以狂且待我?”梅曰:“青楼薄命,何幸垂怜!”生曰:“适听长歌,哀音悱恻,如清夜猿啼,雨中残角,能使有情者一齐下泪。”二女曰:“不嫌污目,残稿正欲求教。”生曰:“珠玉在前,恐无目者不能赏。”梅曰:“日间已曾窥豹一斑。”生曰:“那不过醉后狂书,”柳曰:“妙处正在此!”
  遂收拾残棋,各出己作。石生下床来细细评赏,多半是萦愁惹恨,触景伤心之句。生慨然曰:“丽情藻思,均不愧女中博士!何过抛堕风尘,使这一派杜鹃声都向笔尖啼出?”梅、柳长吁无语。生曰:“二姊以道韫之才,兼寿阳貌,张郎相得益彰,浩然寻之不得。陶彭泽尚窃芳名,林处士犹珍素质。晓风残月,何处不宜?茅舍竹篱,何方不可?奈何移向这章台翠馆中,忍教惊风骤雨剥落摧残?”二女曰:“自流落以来,脸儿上卖笑,心儿里含悲。只思跳出火坑,寻个清凉地面。想是孽债未完,没一人来引手。”生问其家,柳曰:“妾家渭城。”梅曰:“妾家瘐岭。”复询其入楼之自,二女曰:“昔日根由每一念及,寸心如割,非不可言,实不忍道。”生曰:“自古花街姊妹只图眼下芳年丽色,车填马砌,名压平康。待香销黛减,欲寻个好好收场,百不得一。二姊具此慧心,胡甘自弃?若不趁此时早寻究竟,一旦尘侵歌扇,云散舞衣,人只爱你柳摇金缕梅如玉,谁可怜你梅子酸心柳皱眉!就如我们今日往园中玩赏,也不过慕他艳丽,若到得莺老花残,鸟啼春去,则园扉可阖矣。还有人提壶契榼,向空枝饮酒赋诗么?”二女凄然泪落,曰:“娓娓名言,奚啻晨钟三撞?我姊妹从今以后誓不复作楼中人了。”生曰:“且慢,且慢!须知痼疾非盏药可除。”梅曰:“得遇神砭,宁不立起?”生曰:“譬如匣中镜被尘封垢渍,虽不怕到头来没有磨不出的光,却没有一举手便推得净的垢。”柳曰:“不是这样说。譬如天心月被雾掩云遮,只愁没一阵吹将来的风,那怕有一时扫不开的障。”生曰:“言虽妙,未必由衷。”二女曰:“我二人久怀此志,实非伪言。只是这铁网重重,不能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