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罢晚饭,行路劳乏,打开行李安歇睡觉。屋中甚阴,天气又在新秋,夜晚是凉的。
  第二日起来,觉着头疼,四肢发软,气闷不通,不能起身上路,叫小二请一个医家前来看病。小二出去,将本街住的一个不精通医道、全凭药性赋、不晓王叔和脉案的一位甘草先生请来看病。正是:送归地府凭三指,请到无常只一方。
  这位先生来至上房,成龙本是停食感冒,他按着三阳在内的伤寒给他治了,发汗之药又用的是麻黄。这一治倒重了,第二日更不能起。
  成龙由这一日起,请来医家无数,约有二十余天,银子早为用尽,衣服典当已空。时光已过中秋节后,天气寒凉,身上只穿旧茧绸单裤褂一身,欠下房饭店帐十数余吊,小二就不像当初有钱之时那般殷懃小心伺候了,叫之不应,呼之不灵。倒是本店东家郭掌柜,名唤广瑞,为人忠厚和平,深明大义。见成龙在此店住了四十余天,病体方才见好,随来在上房,见成龙穷苦的这样,甚为可怜,说:“客人,你的病好了吗?”成龙说:“好了。”掌柜道:“天气将要凉了,明天我给你制钱二千,你起身走吧。你欠我的帐目,我不要了。”成龙说:“谢谢你老人家。我明日歇息一天,后日我就到北京城找朋友去了。”说罢,郭掌柜回到柜房,叫伙计给他送饭。
  次日就起阴天,下起雨来了。一连三天未晴,又不能起身,只好在店内吃这一碗无意思闲饭。郭掌柜的虽好,无奈小二终日闲言闲语,甚是难听,自己遇着秋雨连绵,不能起身,衣裳又单,夜晚甚冷。成龙长叹一声,说道:诗曰:一夜凉风吹夜雨,英雄受困无知己。
  平生运蹇有谁知?惟有一声长叹矣。
  幸喜次日天晴,掌柜的送过盘费钱,二吊成龙叩谢起身,出保定府北门。秋风阵阵,败叶凋零,对此凄惨景况,思前想后,想起当初有钱之时何等豪爽,即至今日无钱,在店内受小二的闲气,多亏店中东人周济我。正是:看破时事须睁眼,渗透机关暗点头。
  正想之间,已至漕河。病体方好,四肢发软,不能行走,雇了一头毛驴,头一天走了八十里,至顾城镇下店安歇,一宿晚景无语。次日早起,雇荡子车到北河吃早饭,顺大路道往北,行至高碑店,寻店住宿。是日,除去店饭钱,分文皆无。次日起身,并未吃早饭,日色平西已到涿州,没钱不敢进店,在街上歇息片时,又往前连夜行走。直到次日早晨,来到芦沟桥,一日一夜,并未用过饭食,直饿得肚内咕噜咕噜响。见那边摆着一个切糕架子,热气腾腾。旁边有一人手拿刀,切的一块一块的,口中高声说:“六个钱一块。”成龙饿急了,来至架子旁边,假装不认得,说: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那人说:“是切糕,黄米面同枣儿、豆儿蒸的。”成龙说:“你给我一块尝尝,我可没有钱。”那人说:“不成。”成龙又说道:“你不给我尝尝,你舍给我一块吧。”那人说:“我舍不起,你去找有钱的去要吧。”成龙是饿急了,眼睁睁瞧着吃不到嘴里。正是:饥咽糟糠真如蜜,饱饫烹宰也不香。
  自己万般无奈,“我抢他的就得了。”想罢,说:“卖切糕的,那边有人来抢你的切糕来了!”那人一回头,成龙扛起切糕架子往东就跑。那人说:“不好了,抢了我了!与我截住他!”成龙跑着一想,说:“我成了什么人?君子固穷才是!人家是个小买卖人,我把人家的本钱抢去,人家岂不饿死吗?我自己受罪怨命,绝不连累别人。”想罢,将架子放下,笑着说:“我与你闹着玩呢!”那人又说:“你吓坏了我了。”
  正说之际,从那边来了一少年,约二十多岁,手拿百灵笼子一个,说:“朋友,你是哪里的?”成龙说:“我是山东登州府文登县马家庄人氏。”那少年说:“没进过城吧?”成龙说:“没有。”那个人说:“我瞧你像没吃饭的样子,是不是?”成龙说:“可不是,一天一夜没吃饭呢。”那人说:“我们北京城内的规矩,饭铺开张,舍饭三天。今日彰仪门里,路北新开一个大货铺‘井泉馆’,头一天舍饭,年岁大的人到那里,给一个大份,吃完给钱四百。大份是两张大饼、两个大碗面、两碟包子、两碟黄窝窝。小孩照样给一半。你快点去吧,正赶上了。”成龙说:“多蒙指示,我就快去了。”一直过大井小井,直到彰仪门进城,见路北有一个饭铺,遍插金花,字号是“井泉馆”,里边吃饭人无数,外边还有站着吃的,成龙在旁边等着。有一个人在那里吃饭,是个卖菜的,先在柜上存钱五百六十文,吃了一百六十钱的饭帐,说:“剩下你给我拿过来吧。”跑堂的从柜上拿过四百钱,给了那个人,说:“清帐。”成龙瞧着,打算此人吃的是大份,心中说:“北京城真有这样的事。这一开张,得用多少钱赔?”那个卖菜的站起来,成龙随就坐下了,说:“给我来个大份。”跑堂说:“什么叫大份?”成龙说:“你瞧我是白帽盔,你当我不知道!我说给你听听:大份,每人是两张大饼、两个大碗面、两碟包子、两碟黄窝窝,并没别的了,这就是大份。”跑堂的一笑,说:“也不管你要大份、小份,给你拿来你吃就是了。”端在桌上,放在成龙面前,说:“你吃罢,吃完了再说。”
  成龙正是饿急了的,一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