粉腮上拭汗,她到了这会子,才想起她的生身的老母来,不禁珠泪两行,滴湿春衫,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道:“娘啊,你老人家见你的女儿不见了,不知要怎样的伤心断肠呢?可恨这些贼子,起心不良,不知在何时将奴家骗到那牢狱里去的!”她哽哽咽咽自言自语的一会子,百无聊赖。
  这时候,一轮红日,渐渐地和远山碰头了。那黄灿灿的光华,反射过来,映在她那一张粉庞上,还挂着几点牵牵的热泪,可真和雨后桃花一样的。她见日已含山,天色渐渐地要入幕了,暗自焦急道:“如此便怎么好呢?眼见快要入暮了,举目无亲,栖身何所呢?而且这两只腿再也不能走了,坐在这里,马上昏黑起来,冷风刺骨,岂不要活活地冻死了么?就不冻死,万一遇到豺狼虎豹,落草强徒,也难逃性命了。”她想到这里,忧愁交集,那一颗芳心中,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,七上八下,惶恐的毫无一些主意。
  停了一会,只见日没西山,野雀儿扑喇喇的直向树林里争先恐后地飞着,苍莽长郊登时起了一片白霭,呈出一种真正的暮景来了。她暗道:“不好,不好,此刻再不走,难道真个坐在这里一夜么?”她说罢,从地上按着盘膝,慢慢地立了起来,两眼发花,头晕心悸,赶紧按着心神,闭着星眼,定心一会,才将芳心镇住,便展开莲步,进三步退两步地向前慢慢地走去。
  刚刚走到一棵夹竹桃的跟前,猛听得忽喇一声,飞出一个五色斑斓的东西来,朝她怪叫两声,腾空飞去,她吓得倒退数步,闪着星眼随着那个飞去的东西一望,却原来是一只锦毛山鸡。
  她可是暗暗地又叫一声惭愧,正要向前走去,猛的想起铺在地上的那一块手帕,未曾带来,便又转到原处,那块手帕,不知去向,她暗暗懊恼道:“这准是被风吹掉了,且不管它,先去问路去。”她重行向前边走来。
  不多一刻,到了那一群村童的面前,又要去问路,又怕羞,正在这进退两难的当儿,忽听得一片笑声,震天价地喊道:“神仙姐姐来了,神仙姐姐来了!我们大家快些朝拜她,她有仙桃仙果赏给我们呢,你们赶紧跪下来罢。”说着,一群的小孩子扑通扑通的跪下一弯来,把个寿娥吓得手足无措,趔趄着金莲只往后退。
  那一群村儿之中,有一个说道:“她要走了,她要走了,我们赶紧将她扯住;不然,她马上就得腾云上天了。”众孩子听这话,一个个连忙从草地上一骨碌爬起来,蜂拥前来,七手八脚扯裙拉袄地将她缠住,一齐央告道:“神仙姐姐,请你不要走,给我一人一只仙桃果,我们吃下去,成了老神仙,和你一同到天上玩耍如何?”
  寿娥见他们不分皂白,硬将自己缠住,不禁没有主意,喊又没有用,走又走不掉,被他们缠得玉容失色,粉面无光,泪光点点,娇喘微微。
  正在这万分危急的当儿,从后面突然有人喊道:“伙计们!你们在这里和谁打架啊?”说着,飞奔到寿娥的面前。寿娥忙展秋波仔细一看,却原来是两个放牛的牧童,头戴箬笠,身穿老蓝布的直裰,足登多耳麻鞋。他两个原是一样打扮,站在东边的一个,大约在二十左右,生得伏犀贯顶,虎背蜂腰,面如古镜,双目有神,虽是粗妆淡抹,那一股英气,兀自掩不下去,愈是这朴衣素裳的,愈显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来;站在西边的一个,大约总在十六七岁的样子,生得比东边的一个还要来得俊俏。目如朗星,眉如漆刷,面如傅粉,粗看上去,哪里还像是田舍人家生的子弟,简直是官宦人家的后裔。
  不说她在这里打量,再表那两个牧童的来历,却也很长,一个二十左右的名叫薛雪儿,那个十六七岁的名叫张庆儿,他两个都是宁圩的人氏,只因为家中困苦,他们的父母养不起,便卖给梁冀做螟蛉子。这梁冀就是现在的梁太后的兄长,汉顺帝的大舅子。他的为人却诡谲不正,在顺帝时代,还安分些,后来顺帝驾崩,他的老子梁商死了,又当他的妹子梁太后临朝摄政,他便野心勃勃,为所欲为。他所做的事,没有一件不欺君罔上,百官谁不侧目相看,无奈他的威重势大,根基深固,所以百官敢怒而不敢言,只得由他横行霸道的了。他见众僚不去和他为难,越发目无纪律,独断独行,顺者生,逆者死,真个是第二个窦宪。
  梁太后见他这样的行为不正,每每欲按律治罪,究竟碍着同胞情分,不忍见他受罪,而且他的威势着实不小,万一他不服从,岂不要急则生变了吗。所以粱太后没有办法,只好闭一只眼睁一只眼,听任他去。这一来,将个梁冀愈骄纵得不可收拾了,镇日价没有别的事情,专门占妻夺产,剥削民资,弄得天怒人愁,怨声载道。他在洛阳左右,共买沃田三百顷,一班佃户,终年血汗,无论多寡,均归梁冀受用,从未和众佃户按地均分过一次,万一有了水涝旱灾,那班佃户却要倒霉了。这梁冀收不到庄稼,他不说是天灾,偏说是一班佃户将他的种子偷去了,鞭抽斧砍把一班佃户打得没处去叫屈,辞还辞不掉,只得伸长脖子受罪。
  这梁冀除了以上这些恶事以外,还有一种惨无人道的玩意儿,便是那班佃户,谁家有两个儿子,便要送他一个给做螟蛉子,在名誉上不是再荣耀没有了么?可是内容却不是这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