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子。我正想去见官,看常德府的酒菜,如何这们昂贵?”
  帐房见这人又变换了腔口,竟不承认吃了一桌上等翅席,一大坛陈酒的帐,不由得又冒火又着慌。为甚么着慌呢?这帐房并不是个糊涂人,逆料这事当了官,论情论理,都说不过这人。本来独自一个人,决吃不下一桌上等翅席,一大坛陈绍酒,官府断不肯相信有这种事情。弄得不好,反把自己问成一个见财起意,讹诈客人的罪名,所以不能不着慌。只是面上不肯露出着慌的样子来,也不和这人辩论,只向陆伟成说道:“我们做生意的人,多是安分怕惹麻颇的。先生和众位街邻都在这里看了的事,于今他连吃下肚里去了的酒菜都不肯认帐了,看有没有这个道理?这酒楼在常德城里开设了二三十年,我也在这里管了六七年帐,凭众位街邻说,何尝有一次讹诈过客人?这简直是存心来捣乱的,望众位街邻参一句公道。”陆伟成道:“有甚么公道不公道?你既说怕惹麻烦他要就这们脱开,你便不应该不答应。好,大家都不用说了,你做帐房的赔不起帐,自是实在话。然看他身上这般衣服,就到县衙里去,姑无论这场官司问下来,谁曲谁直,即算能办他使用假银子的罪,判令他再拿出八两多真银子来还酒菜帐,你说他有真银子拿出来么?到底仍免不了是给他一场白吃。八两多银子,算不了甚么大事,我身上还有点儿散碎银子,虽不曾秤过,不知有多少,然大约相差也不多,我替他会了这笔帐罢。若相差在一两上下,说不得要你做帐房的吃点儿亏。”
  陆伟成边说边将怀中所带的散碎银两尽数掏了出来,放在帐桌上,教帐房用天秤量量看有多少。帐房看了看都是十足纹银,拿到天秤盘里量起来,笑道:“这真巧极了,一分不多,也一分不少,恰好是八两七钱六分,众位看巧不巧。”这人指着天秤盘里的银子,说道:“不要又看走了眼呢。于今有人替我会了帐,你还有甚么话说么?”帐房笑道:“这位先生身上拿出来的银子,那有假的道理。用假银子是何等样人呢?我这次不但看走了眼,简直是瞎了眼。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。这人倒不觉得难为情,向帐房要回假银包,在手中掂了两掂,笑道:“我有这包东西,到处有得酒菜吃,不一定要照顾你这里。”说着,也不向陆伟成道谢,高一脚,低一脚,偏偏倒倒的往外走。众人都说:这人真不是个好东西。有人替他会了帐,连姓名都不请教一声,谢也不谢一句,就掉头不顾的走了。陆伟成听了,却毫不在意。
  等众人散了,才待据鞍上马,只见这人又走回头来,走到陆伟成跟前,偏着头在陆伟成浑身上下端详了几眼,问道:“刚才替我会帐的就是你么?”陆伟成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,在两江总督衙门里的时候,便能看出徐书元是个异人来。这番若不是觉得这人有些奇异之处,也不至出头多管闲事。在陆伟成心里想,在酒楼里当帐房的人,银子的真假应该落眼便能分别。这帐房既存心防备这人白吃,而这人竟能交出这们多银子来,岂有不仔细看清成色的道理?并且说是十三两五钱,秤起来又多了四两,尤应该仔细看看。假银子居然瞒过了帐房,这一层已很奇怪。一桌上等翅席,纵办的不丰盛,大盘小碗也有二三十样,一个人便有牛大的食量,也吃不下这些。一坛陈绍酒,怕不有二十来斤,一个人要一顿喝下肚里去,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这层就更是奇怪了。这假银子帐房既当时不曾看出来,已代收管了半日。这人若一口咬定是帐房换了,数目又不相符,谁能说是这人没道理的话。便闹到官衙里去,这人也担不了甚么罪名。何苦自己招承出来,当着一干人丢自己的脸呢。城隍爷不是活神仙,这人岂真个不敢发誓,怕犯了咒神么?这一层不也很奇怪吗?
  陆伟成因觉得有这几种奇怪的地方,所以忍不住出头多事。及至自己掏出来的银数,恰好够还帐,一分不多,一分不少,心里更惊诧的了不得。本想就当面请教这人姓名的,只因一转念这里看热闹的人太多了,异人决不肯在这种地方露出真面目。打算等众人散了,才骑马赶上去。想不到这人却已回头来了。听了这人问的话,即陪笑说道:“小事何足挂齿。请问长者尊姓大名?仙乡何处?”这人翻起两眼,将陆伟成望了一会,也不回答,好像疯了的人一般,忽然对陆伟成点了点头,说道:“孺子可教。”说毕,又一偏一跛的走了。陆伟成此时虽觉得这人有些奇异之处,然自己毕竟是个读书人,在父母师保跟前长大的,不明白江湖上三教九流的勾当,不知应如何对待才好?只眼睁睁的望着这人走得远了,才上马回家。
  陆伟成家里房屋很宽大,是常德城里有名的巨第。陆伟成因图读书清净,独自住在靠花园的一间楼上。这夜因白天去乌鸦山拜师,来回骑了四五十里路的马,身体觉得有些疲乏了。又因拜师遭了拒绝,心上甚不爽快,没心情读书,二更时分就上床睡了。刚睡了一觉醒来,正待下床小解,猛听得花园里风声陡起,只刮得花枝树叶瑟瑟作响。对园里的窗门,原是关闭严密的,这一阵大风过去,接着就听得喳喇一声,两扇窗门大开了。亏得房中的灯光是有琉璃罩笼着的,不曾被风刮息,只刮得一闪一闪,摇摇不定。
  陆伟成的胆气极壮,连忙翻身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