雏伶,非其志也。年十五,犹梳双鬟,一切皆尚吴门结束。工颦善笑,谑浪自喜,女中之东方曼倩也。态度潇洒,举止蕴藉。既扮小生,轻衫小扇,流盼生姿,居然翩翩顾影美少年也。隶四喜,推为翘楚。眉黛时有隐忧。客或有诘之者,俯首不答。固问之,则曰:“其中自有不可言之隐在也。”或有代为之谋者,则又含涕以谢。耕烟羁客往来会垣,所至以锦儿为主,资用出纳,衣服浣濯,一切皆锦儿所司,锦儿亦愿嫁之,托以终身。后客别有所眷,遂与锦儿绝,因是大为姊妹行所白眼,盖锦儿倚门买笑所蓄,悉以畀客,而为客所乾没也。锦儿叹此中不可以处,一日,自剧场归,手调紫霞膏,以自毕命焉。呜呼!客非人也,负锦儿多矣。

  珠儿,小字如意,籍本兰山,自幼寄居天津之吴桥。年已及笄,姿态娟妙,丰神独绝。唱“折柳阳关”三阕,柔情缱绻,韵致缠绵,殊令人之意也消;其余所娴词曲甚多,而此为独步。每演是出,座客常满。珠儿尤以歌胜,韵可绕梁,脆堪裂帛,其错落若走盘,尤不愧珠之一字。顽石道人常偕友往访之,珠儿知其为名下士,款待周旋,尤为优渥。时道人将回江左,友人即于珠儿妆阁饯行。酒半,抗声高歌,响震金石。歌竟,捧觞为生寿,曰:“儿不愿久于风尘,意将择人而事,特意中尚不知有谁何。笔墨稍闲,敬乞作一小传以表彰之。”道人当时诺之而未果。明春,忽患时痘,遽尔怛化,丛葬北邙。吁!亦可伤已!

  天南遁叟曰:“齐馈女乐,见于《春秋》,意者其亦管敬仲女闾三百之遗风与?维扬谓之‘髦儿戏’,不知始于何时。上海向亦行之,今废。粤东女班不亚于梨园子弟,始则歌衣舞扇,粉墨登场,继则檀板金尊,笙箫侑酒,真曲院之翻新,绮游之别调也。余友顽石道人著有《历下游记》,阅之聊当卧游。紫曼陀罗馆主之至也后于道人,亦复缀其近闻,出以示余。余虽不得至,心向往之,笔之以代耳食。”

  东瀛才女

  小华生,居日本之神户,固小家女子也。秉性颖悟,秀外而慧中。涉书史,解吟咏,书法亦秀逸。在家无所事,见艺妓之拨琵琶侑觞者,得金钱独夥,心窃慕之。乃改习三弦诸技,兼学歌曲。按节发声,响遏行云,虽老妓师自叹弗如,邻家姊妹咸曰:“艺成矣,可出而应客矣。”

  第耻在乡里作此生活,乃航海至沪。时四马路最为热闹,赁楼三楹,小憩行装。东瀛女子多来沪北设屋卖茶,特其品甚贱,捉臂捺胸,备诸丑态,大雅所不屑至。女初至见之,心窃鄙焉。因此声价自高,凡遇俗贾市商,辄不酬接,甚或加以白眼,于是名亦不甚著。

  有倚雯楼主者,风流倜傥人也。道过申江,停踪旅馆。素知沪上为烟花渊薮,思来一扩眼界,特涂脂抹粉者,多不当意,遍访数家,辄未许可。忽闻人言:“有东洋茶楼者,即妓馆也。”爰笑谓其友曰:“食指动矣,他日我如此,必尝异味。”时已薄暮,令友导往。凡历数家,辄曰:“此牛鬼蛇神也,何所见不逮所闻耶?”至小华生所,一见如旧相识,情话斐,良久不去。友人知其意之所属,特呼咄嗟筵,为之洗尘。酒绿灯红,歌声忽发,悠扬宛转,令人之意也销。于是两情益密,遂留宿焉。生固工写生,临别索姬画像以去。九月中,以勾当公事,复过沪上,偷闲访之其家,小华喜甚。生袖出姬像示之,拈花微笑,维妙维肖。生日必一往,鸿爪雪泥,为之勾留者,殆浃二旬。时生方有朝鲜之行,捧檄遄征,未遑羁滞,黯然销魂,惟别而已。小华特吟四绝句以送其行,其诗云:

  问从别后愁多少?一幅生绡替写真。

  可惜丹青徒费手,不传幽恨只传神。

  自推小卷自题词,珍重才郎笔一枝。

  十八年来成底事,匆匆已过画眉时。

  海国飘零弱絮多,倾城名士渺山河。

  记从一识萧郎面,重唱人间《得宝歌》。

  别已匆匆见更难,漫揉清泪当珠弹。

  一痕鸿雪留君袖,愿把新诗当妾看。

  后题云:

  倚雯楼主重过沪江寓楼,欢然道故,盖别已三月矣。袖中出小册以示,乃为侬写照。似耶?非耶?惟主人知之。主人自六月东归,重阳风雨,又将航海北游。命自题词以存爪印。窃念异域羁身,竟得文章知己,岂佛家所谓缘耶?勉成四绝,不可为诗,一片至情,当随君北去。明治十九年十月十日大日本女子小华生自题并记。

  明慧如此,即中华女子,尚所罕见,况日本乎哉?生话其事于友人花影玺巢,均有题词,亦并录焉:

  《归国谣》两解

  人去也,梦又阑珊灯又□。猛记别离情话,生绡侬替写。  深浅翠眉谁画,过时幽恨惹。鸿雪一痕留下,与郎思索者。

  人去也,顾影惊鸿翩然下。不辨是诗是画,墨痕和泪泻。  东望海云楼榭,相思无翼借。闻说翠深红亚,个侬犹未嫁。

  七绝四首,云:

  长裾高髻自生妍,绿惨红愁亦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