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出女下,见女吐曰:“此祸水也,将倾我家矣!”妒女甚,百端虐待。女顺受无怨言,且屈意事妇,终不得其欢心。未半年,凤病遽逝,女竟吞阿芙蓉膏以殉。凤妻未释服已从恶少去。嗟乎!如意有珠,返生无药,如生者,亦足悲矣!闻其班中人言,女貌亦与凤相埒。武清梁念庭久客大梁,习知近事,悉凤事甚详。严君紫缦有记,余故得稔其颠末。

  小梅者,亦著名之优,旦中之杰出者也。豫省梨园有三部:曰荣升,曰庆福,曰福喜。其为优伶者,多本省子弟,装服黯淡,音节侏,几于索然厌听,味同嚼蜡。小梅隶荣升班,庸中佼佼,独能冠其侪辈。匡晴皋,豪士也,家本黄州。生平足迹,已半天下,一日见小梅演《思凡》一出,心大嘉赏,自此闻小梅登场,必往观之。同幕诸君俱习见京中名优,咸不以为然。紫缦曰:“诸君何过泥也?夫乘舟于万柄莲香中,临风映日,别样鲜妍,见者或不以为异;至于斋院之间,一盆一盎,植藕其中,或开一二花焉,则珍而视之矣。今小梅在此中,得无类是?”皆笑而颔之曰:“然。”由是小梅名益噪,而于匡君颇有知己之感云。

  沪上昔日盛行昆曲,大章、大雅、鸿福、集秀尤为著名。鸿福班中之荣桂,集秀班中之三多,俱称领袖。一登氍毹,神情态度,迥尔不同。三多身材纤小,行步婀娜,其声纡徐以取妍,清脆而合度,真可谓色艺并擅者也。荣桂绮年玉貌,洵如尤物,足以移人。每演《跳墙》、《著棋》、《絮阁》、《楼会》四出,观者率皆倾耳注目,击节叹赏不止。荣桂容尤娇艳,两颊微红,浑如初放桃红,益增其媚。时沪上蒯紫琴、陈子卿辈方以清客串戏,创名“集贤班”,会演于西园,一时来观者,翠袖红裙,楼头几满。王子根又招演于其家,余忝首座,特呼荣桂隅坐,执壶殷勤相劝,于是沪城之妓前来侑觞者,几空冀北之群,可谓极花月之大观,尽笙歌之盛事。今不复见此乐矣。荣桂后蓄厚资,自为领班。

  近日盛行京腔,弋阳腔徽班次之,至昆曲,则几如广陵散矣。然吴人尚能为此调,余所心赏者,得二人焉:一曰凤林,一曰桂林。凤林字桐荪。工书,尤善钟鼎文字。能作小词,执贽申左梦畹生门下为诗弟子。生平事母极孝,出入必告,以弦歌之资奉甘旨外,购田宅于吴门为退步计。客有日暮途穷者,桐荪解囊助之,其人得不困。慷慨好义,士大夫且难,况得之梨园中人哉?足以风矣。梦畹著《粉墨丛谈》,以桐荪冠一军,良有以也。甲申之秋,桐荪度曲于满仙园,一时贵官毕集。既夕登场,诸技曲呈,无不尽态极妍,座客咸称善。翌日,金粟庵病脚僧与桐荪弹棋于汶水台茗园,桐荪出奇制胜,远出其上,病脚僧自叹弗如。是时桐荪之名噪甚,铭佩农尚衣招同徐畹荪令尹、潘东园郎中张宴于拙政园,桐荪所演诸剧,群蒙赞赏,龙门既上,声价益高。在沪相识多名流,诗词赠答,几盈卷轴,而其性情和平蕴藉,绝无时下优伶积习,洵有足多者。意琴室主谓桐荪能诗而又任侠,较近日之自命为诗人、自负为侠客者,亦远甚矣,赋二十八字赠之云:

  一曲移情孰与俦,梧桐栖凤几生□。

  仙心侠骨非凡品,信是梨园第一流。

  桂林字蟾香。以同时亦有桂林,故加小字以别之。来沪仅数月,在三雅戏院,年止十九龄。先以桐荪为师,意韵缠绵,情致曲折,别有心授。每演《折柳》《絮阁》两出,意态逼真,听者为之神移。桂林不能饮酒,量几不胜蕉叶;又素不习拇战,惟端坐席上,人与之言,则作色。秉性聪敏,于曲谱之阴阳清浊,一见即辨。近日读秦九、柳七词,颇有所悟,戏填《如梦令》一阕,妙合宫商云。

  京师素重优伶,色艺甲天下。近得此中翘楚者十人,亦堪与桐荪、蟾香并驾齐驱。有好事者特加品题,为区甲乙,操芳丛之月旦,志香国之风流,备列姓名,登之花榜,每人均比以一花,而系以一赞。

  一曰兰卿。隶春桂班。芬芳幽洁,有似兰花。赞云:

  宛宛幽谷,实生猗兰。

  仙人采之,游戏云端。

  顺风翔步,进止闲安。

  唇侔鲜樱,眼晕微澜。

  魏女罢缝,楚妃惭叹。

  嫣愁展笑,为众宾欢。

  兰卿丰格娉婷,腰肢轻亚,逸韵闲情,自然有致。比以王者之香,夫何愧焉。

  二曰珊珊。隶永和班。艳冶娇憨,有似杏花。赞云:

  珊珊明秀,产于燕野。

  肤昭雪映,脸晕霞赭。

  转喉清妙,应弦高下。

  宾从络绎,贤愚同冶。

  高不违俗,谑亦谐雅。

  杏花晴日,以拟粲者。

  珊珊容敛朝霞,眸凝秋水,圆姿秀靥,别具风流。比以杏花之绰约媚,庶几似之。

  三曰三顺。隶荣庆班。清净娟妙,有似莲花。赞云:

  静女其姝,丰容愉愉。

  处嚣若寂,含慧如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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