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想来你也饿了,厨下酒菜现成,快去搬来,大家吃个饱,你好把今天的事细细表说,虽不能下酒,大约总可以喷饭。”说罢一笑。利颖出房去,顷刻也是用大盘托来,摆满桌上。陈音一看,又添了一大碗焖猪肉,一只大肥鸡,一碟卷子,一碟馒头。
  宁毅招呼坐下,通不言语。利颖一口气喝了两大碗酒,然后将鸡肉馒头往口中乱塞,象是饿极了的光景。三人狼吞虎咽饱吃了一顿,利颖一齐撤去,拭净了桌面,大家用汤漱过口,坐下吃茶。宁毅笑道:“只因此刻吃饭要紧,耽搁工夫,倘若将来有人把我们今天的事做成书,照此做去,看书人倒要急坏。闲话休题,你把今天的事说来听听。”利颖道:“今日我同二贼出去,到了曹渊庄上一打听,曹渊果然往鸠兹去了。我们见天色尚早,伏在近处树林里,挨至黄昏,计划停妥,辛都去庄外草堆上放火,我同蒙劲持械闯进,辛都后来接应。照计而行,辛都先去,一霎时哔哔剥剥,草堆上火起,烈焰腾空,黑烟乱滚,曹渊庄上的男子都拿了水桶铁钩救火去了,我同蒙劲手执器械大吼着闯进庄门,一些妇女正立在阶上望火,见了我们,吓得乱跑乱窜,好似蝴蝶纷飞,躲藏得影子俱无。我同蒙劲直扑正房,见房门紧闭,两脚踢开,冲将进去,听得床下蟋蟀有声,知是有人躲在那里,不去管他。蒙劲便去开箱倒笼,搜刮金珠宝玩,装入革囊,还想奸淫妇女。经我再三搁阻,说恐久延误事,方肯出房。去到马房里,只见这一匹铁青马,那一匹枣骝想是曹渊骑去了。我牵了这匹马出来,就将革囊搭在马背上,刚刚走出庄,救火的人把火救熄转来了,见了我们,齐喊有贼,又不敢向前,倒被辛都挥动钢鞭打得个鸡飞狗跳墙,也是藏躲得影子俱无。”陈音插口道:“你们闯进庄去,难道这些妇女通不叫喊一声吗?”利颖道:“妇女们的胆是最小不过的,一见是强人进屋,魂也不知飞在哪里去了,就是有个把胆略壮些的,叫喊一两声,那救火之时唬唬的风声、烘烘的火声、泼水声、钩索声、更加些众人的嘈杂声,哪里还能听见。”陈音就不言了。宁毅道:“后来怎么样?”利颖道:“我们出了庄时,蒙劲牵着马在前,辛都紧跟马后,我又在辛都后各执火把。一路转来,走到一个山麓边,左面逼山,右面悬崖。我在后面屡想将辛都推下岸去,恰好这匹马一只后蹄掀起来踢辛都,辛都一退,紧靠着我,我口叫一声‘辛大哥当心’,暗用铜棒在辛都腰眼上一挺,脚下一扫,辛都骨碌碌地滚下崖去。蒙劲回头来问道:“怎么样?’我故意惊惊张张地喊道:‘怎么了?怎么了?辛大哥被马蹋下崖去了!’我也照着蒙劲一样向崖下张望一晌,不但听不着人声,连火把的影子一些也不见。原来此崖高有十余丈,崖底是一条小溪,溪边通是怪石。崚,如刀似笋,从高处跌下去不成个肉丸,总成个肉饼。我日间早看在眼里,两面通不能下去。我只得照着蒙劲叫了几声呵呵而已。”
  陈音、宁毅听到此处,都哈哈地大笑了一阵。宁毅忽然道:“陈大哥的包袱然何不拿过来?今夜作个竟夜之谈,不必睡了,快去拿过来!”陈音急急地去至西廊,把包袱并牛耳尖刀连布被通卷过来放下。宁毅道:“陈大哥包袱硬挺挺的,甚么东西?”陈音道:“就是刚才对上官说道的那副金马镫同那金勒口。”宁毅道:“我倒糊涂了,且放在那里,明日再说。”向利颖道:“你往下讲,蒙劲那贼嘞?”利颖道:“我那时仍想照样处置蒙劲,只是山径太窄,不能由马身边挤过去,心想只剩蒙贼一人,尽能对付他,心便稳了,慢慢的总有隙可乘。走过山麓,蒙贼一时内急,将马缰索递给我,便蹲在草地里出恭,铁锏握在手中,火把掼在地上,口里再三说辛大哥死得可怜,我们明日定要来寻寻他的着落。我一面答应一面想道,不趁此时下手,更待何时?用左手挽着缰索,右手举起铜棒,对着蒙贼劈头打下,叵耐那贼眼明手快,把头一偏,用锏来挡却来不及,一铜棒正打在那贼左肩窝上,蒙贼狂叫一声,连爬带滚向草地里跑进树林里去了,远远地大骂道:“我誓不与你这负心贼干休!想来辛都之死也是你这负心贼所为。两日不着三日着,总有死在我手里的时候!’我也不理他,夜黑林深,不敢追赶,我就跨上马背一径回来了。”陈音道:“这样看来,此贼决不肯干休,早晚须得提防。”
  利颖道:“蒙贼那厮本不是我的对手,如今又伤了左肩,越发不必虑他了。”
  宁毅道:“蜂虿尚然有毒,祸根不除终是后患,他焉肯容易把这巢穴离开?这里许多东西又焉能舍却?”正说话间,果然听得墙外大喊道:“负心的贼,快快与我滚出来!”利颖听了,便抓了铜棒跑到前面,开了山门,大喊道:“蒙贼快来领死!不把你这一窝儿贼诛灭净尽不显我的手段!”黑影一冒,蒙劲早到庙前,挥锏便打。利颖舞动铜棒乱戳乱捣,蒙劲左肩伤重,那里招架得来,只得趁个空,一溜烟往右面逃跑,跑至转角。利颖忽然一声大喝:“贼人往哪里走?”黑暗中白光一掣,蒙劲叫声不好,把头一低,刀锋过处,挑脱裹巾,连头发削去一半,只吓得魂不附体。利颖早已经赶到,蒙劲脚快,往刺斜里便跑。利颖要赶,陈音叫道:“利大哥,穷寇勿追,况在黑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