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茜只得紧紧跟随,只觉隐隐的干妈在前行走,自己总赶不上。林黑风凄,四围寂寂,也不管路径高低,也不知时候早晏,迷迷忽忽走了一会,忽听干妈在前凄惨惨地说了一句:“我去了!”卫茜心神一振,只叫得一声干妈,前面的人影已不见了,心中又惊又苦。听得鸡声啼唱,忽觉两脚酸痛,跌坐在地。略为宁静一时,悲恨惊惧,涌上心来,不知不觉倒在草地里。
  此正二月初旬天气,十分寒冷。卫茜惊醒转来,天已大亮、一蹶劣坐起,身在凉窟,心如丝棼,想来行止无路、终是一死,又想起昨夜的情形,谅来干妈已是凶多吉少,只剩伶仃一身,大仇难报。不禁号喝痛哭,哭了一会。
  正想寻个自尽,立起身来,忽听水声淙淙,似有人浣濯衣物的光景。四面张望,果然相离不远有五六个年轻女子在溪边浣纱、便懒懒地走至溪边,悄悄立在众女子身后。见水光之中有两个女子,生得眼澄秋水,眉画春山,粉鼻朱唇,琼牙玉颊,那一种娇媚,真有比花解语,比玉生香之妙。两个之中,一个尤为出色,风情态度,描写难尽。其余的都是清华秀丽,袅袅动人。正在看得出神,那晓得自己的尊容已落在那水光中,被那个绝色的女子先看见,吃了一惊,回过头来,见卫茜呆呆地站在身后,衣服虽是纯素,那一种端庄杂流利、刚健含婀娜的天姿,却不能掩。心中十分诧异,却一声不响,只暗暗扯她近身那个美女的裙角,用嘴向后一努。那个美女回头一望,见了卫茜的形景,便停了手,立起身来,开口道:“你这位姑娘,从哪里来的?为何呆呆地站在此处?”卫茜听了,定一定神,忙应道:“我是行路之人,昨在前途失了同伴,不知路径,想向姐姐们问个路径。因见姐姐们手忙,不敢惊动,在此立候。”那美女道:”姐姐从哪里来?要往哪里去?”卫茜道:“我从西鄙来,要到山阴寻亲去。本来有个干妈同伴,不料干妈在前途死了,只剩得孤单一身。”说着眼圈儿一红,那眼泪便如那断线的珍珠一般,咽喉堵塞,不能成声。此时众女子都停了手,听了这样的言语,见了这样的情形,一个个都有些伤感的样儿。还是那美女道:“我们都是一步不曾出门的人,哪里晓得路径?我看姐姐的模样,大约是昨夜失了睡的光景,不如到我家中,略为安息,再作行路的计较。”卫茜道:“多承姐姐美意,只是萍水相逢,何敢搅扰?”那美女道:“姐姐休要这般说,大家都是女孩儿,要甚么紧?”
  说罢,将未曾浣过的纱收好,一统放在一个藤筐里,挽了卫茜,正要动身。
  那个绝色的美女也收拾好了,对那美女道:“修姐莫忙,妹妹想来,姐姐家的人多,许多不便。妹妹家中只有母亲一人,不如叫这位姐姐到我家里,修姐也同去,岂不更好么?”那美女叫修明,听了沉吟片刻道:“夷妹的话不错。我们就到夷妹家里去罢。”
  二人别了同伴,便挽了卫茜,一路同行。卫茜见那二人情真话挚,也不谦让。约行半里,已经到了一个村庄。进了村口,不过三五家人家。见一带竹篱,围着一座直两进横三间的草屋,十分清洁。一同进内,忽听左屋里隐隐有哭泣之声。那绝色女子大为吃惊,也不暇招呼卫茜,急急地走进左屋去了。修明也觉惊异,悄悄叫卫茜坐了。听得左屋里哝哝唧唧说了半晌,那绝色美女也痛哭起来。修明此时忍耐不住,对卫茜道:“姐姐暂且安坐,等我进去问个明白,到底为着何事?”卫茜只得皱眉点头。修明出去,又咕噜咕噜说了半晌,连那修明都哭起来了。卫茜摸不着头脑,一人坐在那里,想起自己的苦楚,始而叹声,继而洒泪,不知不觉也大哭不止。这一哭,才把屋里的三人惊觉了,一齐止了哭,大约问了个明白,一同走出屋来。两个上前叫道:“姐姐为甚么事哭得这样伤心?”卫茜听了,止了哭声,拭了眼泪,立起身来,见后面立一年约四十岁的妇人,忙问那绝色美女道:“可是伯母?”
  绝色美女道:“正是家母。”卫茜连忙向前磕了两个头。那妇人连忙还礼,两个女子连忙搀扶起来。妇人招呼一齐进房里去,坐下,问了卫茜的姓名来历,卫茜说了,转问:“伯母尊姓?”妇人道:“我们这里叫苎萝山,通是施姓。”指着绝色的美女:“这是我的女儿,叫做夷光,今年十四岁。”指着修明:“这是我干女儿修明,今年十五岁。夷光的父亲,五年前死了,是我苦守苦作,只想苦出了头,后半世有靠。不想今天凭空的弄出祸事来。”
  说着,母女两人又哭起来。修明道:“茜姐此时想已饿了,我且去弄点吃食来。大家哭也无益,总得打个主意才是。”说着去了,母女方止了哭。施氏道:“我真是气昏了,卫姑娘来的是客,竟自招呼都忘了。”立起身也要出去。卫茜急忙站起,拦住道:“伯母休得劳动,我并不觉得饿,但不晓得伯母说的祸事到底为着甚么?”施氏仍然坐下,先叹了一口气,一手指着夷光道:“这祸却是由她而起。”夷光低下了头,暗暗涕泪。“离这苎萝山西去四十里,肖塘地方有个土豪,姓熊,叫做甚么熊孔坚,年纪不过二十余岁,广有家赀。仗着父亲从前做过武职,认得些官府,如今父亲过世了,只有一个母亲,纵容他无恶不作。见了中意的妇女,不是明抢,便是暗骗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