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子来,说是给与你的官价。”杜景山道:“我安南回来,没有土仪相送,这权当土仪罢。”差官道:“我晓得你这件官差,赔过千金,不带累我吃苦,就是万幸。怎敢当这盛意?”假推了一会,也就收下。
  杜景山扯着差官到酒店里去,差官道:“借花献佛,少不得是我做东。”坐下,杜景山问道:“你方才消票子,安抚怎说便宜了我,难道还有甚事放我不过么?”差官道:“本官因家务事,心上不快活,想是随口的话,未必有成见。”杜景山道:“家务事断不得,还在此做官。”差官道:“你听我说出来,还要笑倒人哩!”杜景山道:“内衙的事体,外人那得知道?”差官道:“可知好事不出门,恶事传千里。我们本官的衙内,看上夫人房中两个丫环,要去偷香窃玉。你想,偷情的事,须要两下讲得明白,约定日期,才好下手。衙内却不探个营寨虚实,也不问里面可有内应,单枪独马,悄悄躲在夫人床脚下安营。到夜静更深,竟摸到丫环被窝里去,被丫环喊起‘有贼!’衙内怕夫人晓得,忙收兵转来,要开房门出去。那知才开得门,外面婆娘、丫头齐来捉贼,执着门闩、棍棒,照衙内身上乱打。衙内忍着疼痛,不敢声唤。及至取灯来看,才晓得是衙内。已是打得头破血流,浑身青肿。这一阵比割须弃袍还败得该事哩。夫人后来知道打的不是贼,是衙内,心中懊恨不过,就拿那两个丫环出气,活活将他皆吊起来打死了。衙内如今闭上眼去,便见那丫环来索命。服药祷神,病再不脱。想是这一员小将,不久要阵亡了。”
  杜景山听说衙内这个行径,想起那楼上抛玉马的必定是他了。况安南国术术丞相的夫人,曾说他国王将一个玉马送与广西安抚。想那安抚逼取猩猩绒,分明是为儿子报仇,却不曾破我一毫家产。不过拿他玉马,换一换物,倒总成我做一场生意,还落一颗明珠到手哩!回家把这些话都对凤姑说明,凤姑才晓得断缘故,后来再也不上那楼去。
  杜景山因买着得料,得了时价,倒成就一个富家。可见妇女再也不可出闺门。招是惹非,俱由于被外人窥见姿色,致起邪心。“容是诲淫之端。”此语直可以为鉴。
卷四 掘新坑悭鬼成财主
  我也谈禅,我也说法,不挂僧衣,飘飘儒袷;我也谈神,我也说鬼,纵涉离奇,井井头尾。罪我者人,知我者天。掩卷狂啸,醉后灯前。
  你看世上最误事的,是人身上这一腔子气。若在气头上,连天地也不怕,地也不怕,王法、官法也不怕,雯时就要取人的头颅,破人的家产。及至气过了,也只看得平常。却不知多少豪杰,都在气头上做出事业来,葬送自家性命。又道活在世间一日,少不得气也随他一日;活在世间百岁,气也随他百岁。倘断了气,就是死人。这等看来,除非做鬼,才没有气性。我道做鬼也不能脱这口气。试看那白昼现形,黄昏讨命的厉鬼,若没有杀气,怎么一毫不怕生人?只是气也有禀得不同。用气也有如法,不如法。若禀了壮气、秀气、才气、和气,直气、道学气、义气、清气,便是天地间正气。若禀了暴气、杀气、颠狂气、淫气、悭吝气、浊气、俗气、小家气,便是天地间偏气。用得如法,正气就是善气。用得不如法,偏气就是恶气。所以老子说一个“元气”,孟夫子说一个“浩气”。元气要培,浩气要养。世人不晓得培气养气,还去动气使气,斫丧这气。故此,范文正公急急说一个’忍”字出来,叫人忍气。我尝对朋友说,那阮嗣宗是古来第一位乖巧汉子,他见路旁有攘臂揎袖,要来欧辱他,阮嗣宗便和声悦气,说出“鸡肋不足以容尊拳”这一名话来,那恶人便敛手而退。可见阮嗣宗不是会忍,分明是讨乖。看官们晓得这讨乖的法子,便终身不吃亏了。在下要讲这一回小说,只为一个读书君子,争一口气,几乎丧却残生,亏他后边遇着救星,才得全身远害,发愤成名。
  话说湖州乌程县义乡村上,有个姓穆的太公,号栖梧,年纪五十余岁,村中都称他是新坑穆家。你道为何叫做“新坑”?原来义乡村在山凹底下,那些种山田的,全靠人粪去栽培。又因离城遥远,没有水路通得粪船,只好在远近乡村田埂路上拾地残粪。这粪倒比金子还值钱。穆太公想出一个计较来道:“我在城中走,见道旁都有粪坑,我们村中就没得,可知道把这些宝贝汁都狼藉了。我却如今想个制度出来,倒强似做别样生意。”随即去叫瓦匠,把门前三间屋掘成三个大坑,每一个坑,都砌起小墙隔断,墙上又粉起来,忙到城中亲戚人家讨了无数诗画斗方画,贴在这粪屋壁上。太公端相一番,道:“诸事齐备,只欠斋匾。”因请镇上训蒙先生来题。那训蒙先生想了一会,道:“我往常出对与学生,还是抄旧人诗句。今日叫我自出己裁,真正逼杀人命的事体。”又见太公摆出酒肴来,像个求文的光景,训蒙先生也不好推卸,手中拿着酒杯,心里把那城内城外的堂名,周围想遍,再记不出一个字。忽然想着了,得意道:“酒且略停,待学生题过匾,好吃个尽兴。”太公忙把臭墨研起来,训蒙先生将笔头在嘴里咬一咬,蘸得墨浓笔饱,兢兢业业写完三个字。太公道:“请先生读一遍,待小老儿好记着。”训蒙先生道:“这是‘齿爵堂’三个字。”太公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