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了笑春,行过礼,各叙世谊,笑春忙教管家到客栈取黼清行李来,一面叫人打扫一间书房,就请黼清住下。
  
    这一月内,忙的都是考试事,也不及细叙了。三场考毕,笑春请黼清游了几日西山,交识了几个名士,黼清年未弱冠,学问早自渊博,因此声名鹊起,各省通儒,都愿与他交往。过了几时,黼清触动了游兴,忽然想从山东一路游历到江苏,再由江苏买舟还浙江。屈指重阳节近,秋榜将开,黼清意本不在科名,遂也不等榜发了。一日,对笑春道:“盛扰多日,深抱不安,日下天气渐凉,小弟这番想从山东旱道回去,不敢淹留了,明日就要告辞。”笑春道:“旬日内就要出榜,佳音在即,这时候决不放老弟去了。”黼清道:“小弟此来,本为游玩起见,科名两字,岂敢妄想,况旱道回去,必多耽搁,明日只好起程了。”笑春挽留再四,黼清只是不依。到了明日,雇二辆长路车,黼清谢别,带了齐升上车,望山东一路来。行了四栈,黼清每到一处,必下车步行数刻。是日因耽搁太久,天色将晚,算到打尖地方还有三十余里,赶不上了,黼清问车夫:“前面有人家么?”车夫答道;“没有,离这道儿三里多,还有一古庙,咱们到那里将就住一夜罢。”正在说话,齐升眼快,远远见一群难民,男女老小约有三四十人,慢慢地走来。齐升对黼清道:“这帮人看来是逃荒的,此去不远必有村庄,不如从那路上去。”车夫忙道:“村庄是有的,前几天那里有人来说,有什么游勇闹事,怕是去不得呢。”黼清看看天色已暗,一群难民渐渐走近了,后面有几个妇女,有的还抱小孩,都是年轻的,一步一住,落在后头。黼清看她莲足纤小,神色苍皇,前面有的男子等耐不得,怒声催逼她,此时形状,真正苦不可言。黼清叹道:“常说妇人裹足最是苦事,无奈习俗移人牢不可破,看到这时候真是有翅难飞,说不出的苦呢!”说话间,不一会已望见是古庙了,赶到门首,下车进去,打火一照,却是一个空庙,蛛网横路,虫声在堂,遍寻不见一人。黼清见殿东首一间庙房门窗尚觉完全,随叫齐升将铺盖搬进,车上行李叫车夫管了,自己同齐升住在庙内。到得三更时分,听得外面脚步响,黼清轻轻起身,从窗隙中暗窥,星光之下见有四五人,像兵卒模样。黼清谅是游勇的,忙推醒齐升,齐升早已知觉,向黼清耳边说道:“吾已准备了。”只听得外面低声说道:“一头好行货,在这里了!”说毕,只听得拔刀响,高声叫道:“快下车来见爷爷!”随听得扑地一声叫道:“老爷,饶命!客人不在这里。”那人喝问道:“在那里?”听到此,齐升铜棍早已飞来,打倒那人,随后四人一涌上前,齐升将铜棍倒拖,退了几步,趁势回身一扫,扫倒三人,一人跳开,拔步就走。齐升赶出庙门,觑得亲切,一棍掷去,正中这人,望前便倒。齐升赶上去,再是一脚,眼见得是不活了。回进庙门,看那扫倒两人,尚在挣扎,齐升一人一棍,就也是结果了。黼清出来,和齐升收拾上车,两个车夫早已逃走。欲知黼清如何回乡,再看下文分解。
  
    
第五回 占魁科金榜题名 庆生辰华堂开宴
    话说黼清正要上车,不见了车夫,齐升寻了一会,那里有影声儿,倒弄得没有法子。黼清想丁一想,对齐升说道:“你能赶车么?”齐升道:“小的是会赶的,倒是主人这车,没有人赶,怎样是好呢?”黼清道:“车夫惧怕逃走,想必是不回来了。这车可由吾们打发。你将你的牲口解下来,套在吾的车上,这就是双套车子。你的行李并在吾车上,和我赶车,岂不又快又妥么?”齐升听说不错,便照法将车驾好,那空车就抛在古庙里。和黼清上了车,加鞭紧行,赶了五十余里,到得打尖地方,黼清下车进店,见店门口几个人躺卧在地,穿的衣裳都还齐整。黼清问店家道:“这些人为什么躺在这里?”店家道:“是逃难来的,昨儿来这里打尖,过了一夜,为没有洋烟过瘾今儿出门走不多远,便回转身,倒卧在这里。想必是大烟瘾发作了,走不动身。”黼清道:“为什么不进店来,就躺在檐底下呢?”店家道:“他们打尖的钱还没有算清,怎么好进来?”黼清听说是难民,动了不忍之心,便对齐升说:“你拿一两银子去,给他们过了瘾,自会走得去。”店家听了,接口道:“那里去过瘾?便是十两银子也没处去吃。”黼清道:“这里怕没有烟馆么?”店家笑道:“前会子到处都有,这时候游勇闹事,官府怕这种地方窝留小人,出了告示,一概禁止了。”
  
    黼清叹口气道:“太平时世,吃烟的以为快乐。到了这个田地,真是哑子吃黄连,说不出的苦。”随叫齐升每人给一两银子,到药铺买些戒烟丸吃了,各自散去。
  
    当晚无话,次早上车。赶路赶了两日,到清江相近,已是重阳节边。黼清出门的时节,老太爷本吩咐回来过节,因此到了清江并不耽搁,当时雇船到上海,由上海到绍兴,见了老太爷,将沿途的事说了一遍。那时南北两榜都已揭晓,黼清未中,林梦花倒中第廿四名举人。黼清坦然自得,毫不介怀。倒是老太爷有些扫兴,这是大人望后辈比自己更切,人情大都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