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着,张寅在门缝里一看,见天井里面摆着许多花盆,又有满天井架花,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,栽花种竹。不知这人家姓甚名谁?张寅在外边观看,忽听里面娇声细语叫道:“小桃,快将花剪取来与我。”言未了,只见里面有个丫环从堂屋走到天井前来。小桃原是这妇人的使女,取了花剪,迎着这妇人。张寅在外面,看得这妇人明白,只见:

  素服旧衫笼雪体,淡黄罗袜衬弓鞋。云发轻挑,秋波滴沥。淡扫蛾眉,如一轮新月;金莲嫩小,似出水红菱。

  张寅看见只个妇人风情澹(谈)荡,体态娇娆,痴痴的正看到情浓之处,不觉的脚下溺滑,将那身子朝着屏门上忽一撞,惊动了里边的人。问道:“是什么人在此大胆乱敲门户?”原来问门的就是小桃丫环,口中便骂,连连欲要开门。不知与张寅如何样吵(抄)闹。下回再讲。



第二十回 邓氏开门识旧侣 张寅回家梦二娘

  词曰:

  三更鼓角四更鸡,曙色高升月色低。时过残冬春又夏,舟船南北更东西。镜中次第人颜面,世上参差事不齐。若向静中寻稳便,一壶浊酒一餮虀。

  按下闲词,言归正传。

  话说小桃听得外面门响,走来开门。要骂,妇人道:“且慢。适才门响,并不是人打门;想必是适才大雨,过路之人借我们这里躲雨,不要乱得罪人,惹得招怪。”小桃道:“不是撞门,分明打得门响。平昔间有这等下贱之人,每每打我家的门。待我去开门,骂这烂手的狗头。惹起我的呆气,将龟爪子打断他的下来。”妇人道:“你这小贱人,如此放肆,开口骂人!我想的不过是前后邻居家姑娘、小官,这又何妨?”又说道:“交必择友,居必择邻。你骂他却不要紧,倘若邻居人家知道,岂不是淘气?你小小年纪。出口伤人。独不闻‘甜言美语三冬暖,一语伤人六月寒?’”

  妇人道罢,走进跟前,把屏门开了。望外观看,道:“我说是那个,原来是张相公!好贵客,许久不见,今日因何到此?”你道这妇人怎么认得张寅?他家一向原来有个往来,只因目下间阔多年。妇人又向小桃连连骂道:“小贱人,如何?我教你不可轻口骂人!幸喜是张相公。望相公看我的薄面,不要见罪。大人不记小事。”张寅道:“小生撞了尊府的门,原该骂的。”妇人道:“相公说那里话!我的丫环得罪相公,请到里面,待奴烹茶陪罪,如何?”张寅道:“小生贱步不敢造府。适才误撞得尊府的门,也是无意。明日清晨前来告罪。”妇人将脸一沉,望着张寅道:“敢是我家落地蜗居,相公贵人不落贱地,恐怕灰星玷(点)污了相公衣服,故尔如此推托!”张寅见他言说乖巧,带怪不怪,只得进去,妇人忙将屏门关了。

  张寅进得门来,四下观看:前不过住的三间两厢房子;只见屏门旁边有间披屋,里面一半堆了柴草,一半设着马槽;堂屋上面供着家神,旁边供着祖先;对面两间房,左边房门锁在此间,里面不过堆了些家伙,右旁挂昔门帘,只怕就是这妇人的卧房,再见壁间挂着两付弓箭、撒袋,心下狐疑。慌与这妇人见礼,分宾坐下。

  妇人命小桃取茶,小桃取了一个肮脏杯儿,妇人心下看不过意,到自己房中将砂壶取出,又拿一个好干净茶杯,倒下一杯茶,望着张寅道:“相公请茶。”张寅见他把个杯儿取在手中,并不放下,这一双雪白的手却也可爱,张寅心下略知他的意思,遂用双手将他茶杯接过。口里吃茶,眼睛不住的望着这妇人,觉得此茶津津有味。你道此是为何?正是:

  情牵一滴黄河水,胜似金波(渡)琥珀浓。

  一连用了几杯。

  妇人见张寅身上衣服被雨打得透湿,连连道:“何不脱下来晾一晾呢?”张寅将衣服脱下,妇人接过,晾在格子上边。到堂屋坐下,与张寅谈心。连连开言道:“张相公今日那里而来?奴与相公相别日久,尊翁、尊堂自然纳福,不知可曾取得令正夫人否?”张寅道:“家君、家母去世多年。因家[中]各事无人照管,所以娶亲一事尚未。但我与小娘子记得在那里会过,好生面善,一时想不起来。”妇人道:“我家当日住在尊府对门,难道相公就忘记了么?”张寅想了一会,并想不起。妇人道:“若说起奴的先君,相公是相认的呢。”张寅道:“你家令尊姓甚名谁?”妇人说:“奴的先父姓邓名开山,昔日开张木行生理。只因逐日惯好结交大老,将家私花得干干净净。当初与尊府不时往来,难道相公记不得了么?”张寅暗想:“昔日原有个邓老员外住在对门,平昔惯喜的人趋奉,顶几个花盆儿,在些大老官门下走动。他令尊当日与我的父亲果有往来,彼此契厚。”那时邓氏年纪却小,与张寅两下仿佛,三天你来到我家走走,五日我来到你家顽顽,及至到了十余岁,两下俱已长成,又道: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。有几个相好的亦来为媒。其时张老爷满口应承。内中刘氏太太不肯,见得虽是爱亲做亲,就是开木行的女儿,却也无妨;但是邓员外无子息,好说想他绝分家私。故尔这头亲回断了。此刻张寅一见邓氏,心下好不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