骰子咽在肚里,此刻疴下来,还么二三么二二三,你道可是行了死局了?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捣鬼。猛然抬头,只见张寅从祁中门内走出来,心下动疑:此刻天色尚早,为何他在此走出?其中必有些古怪!人说祁中的妻子颇有几分姿色,有然是他丈夫不在家,背地里偷情,厚上张寅这小畜生了。想来一定不差,等我出去吓他一吓,看他怎样!忙忙束(撤)了裤子,径(竟)赶张寅。

  却说张寅出门,见墙脚下有人出恭,吓得慌慌张张跑出巷口。不防黄子方识破机关,随后赶来,口中连连叫道:“张寅兄往那里去?”张寅只顾朝前走,并不理会。黄子方见他失虚,越发疑惑,飞风赶上近前,说道:“张寅兄,小弟请教你数声。为何连头也不回?是何意思?适才兄从那个人家门里出来,想必有什么公干。敢是晚衙在那个人家过宿的么?”张寅道:“因昨晚与只个朋友说话,夜深了,不便回去,故尔个今日早回。兄休得多疑。”黄子方这个人鬼计多端,在张寅脸上一闻。原来张寅今日尚未曾净面,夜来的那一团脂粉香气,犹然未散,被黄子方闻出。但觉:

  兰麝氤氲香袭袂,动人春兴味偏长。

  黄子方慌向张寅说道:“人赃现获,兄还有何抵赖?非是我姓黄的多事,外面有多少人道你不是,兄须防备。弟外日在集贤居同着一个小朋友吃酒,内中就有人说你时常在祁家走动。其中之事,外人尽知。”张寅见他说出这句话来,有些蹊跷,连连叫道:“黄兄,途中不是谈心之所,请兄到舍细谈细谈。”二人携手相搀,一路行来。已是张寅门首,此刻也是早饭时候。张寅请黄子方在书房坐下,书童倒茶不题。

  却说张琏等众看见黄子方进门,敢怒而不敢言,—个个暗暗的说道:“这姓黄的当日在侯家做篾骗,如今我们相公又同他来往,定然把个家私送在包人穷手里就罢了。正为贤愚不辨,好歹(反)不分。”有的叹道:相公呀,只恐怕你:

  临崖勒马收缰晚,船到江心补漏迟。

  按下众人谈论。再表张寅命书童献过了茶,向黄子方道:“兄呀,适才路上说的话,望兄一一指教。”黄子方口称言重,心下暗想道:“要是把话说重了,又恐把一头好买卖弄坏了;欲待要说轻些,又恐压他不住。只可见机而作,随机应变可也。”主意已定,开口尊了一声:“寅兄,外头那些朋友总不过是为着老兄在祁家走动,故耳他们心里要想挤你,那时使你措手不及。难道兄既做这桩事,安有惧哉?但恐脸面相关,有失体统。况他那一干人俱是些无赖之徒,倘被他们一时挤住,岂不伤你我斯文之雅?连弟也不免削色。到是弟一团美意,替兄再三排解,说这姓张的是我的契友,还须看我薄面,待我替诸公道及,少不得尽情,众人方才息念。但此事兄该自谅,他们见迟迟不理会他,只怕早晚又动干戈,弄出事来,祸恐不小。今日弟不得不言,日后倘有事故,连我姓黄的也不好见兄之面。兄平日亦难会着,今日真是侥幸途遇;又蒙见问,故将这一些话细呈兄听。行与不行,听凭尊意上裁。”

  张寅只认他说的一番真话,连连打躬:“谢兄指教,真金石之言,顿开茅塞。这正是:

  “与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。”

  张寅连连起身说:“敢失陪。”回到后面,取出两封银子,俱是白封红签。内有一大封,递与黄子方道:“拜托长兄取去,代弟候那一干朋友,无非是一酌之敬。诸凡事推兄金面,叫他们休要嫌轻。”又将那一封取出来,就向黄子方道:“蒙兄雅爱,本该备个礼而送至尊府,诚恐到反不恭,只得面呈薄敬。恕弟不恭,望兄笑纳。诸事还望照应。”黄子方故意推辞道:“蒙委,当得遵命。但是送弟厚贶,实不敢领。”两下推让了一会,张寅再四不依,黄子方只得收了,放于衣袖之内,口中只说:“权领,权领!但是日后有人说话,都在我身上一力承担。”列位,你道黄子方见了银子不要,是何原故?俱是一团假意,可笑这厮嫌少不怕多,恨[不]得将他的家私送他才是。他心事这且不言,黄子方开口尊了一声:“兄呀,如若今晚往祁家去,可先陇我舍下,有绝妙药酒敬兄两杯,包管那祁二娘与你另添一番恩爱,两情难舍难丢,岂不是一桩快事?”言毕作别。张寅送出大门,道:“兄晚间一定在府,小弟必来,决不失信。”

  黄子方才出了张寅大门,不防李连义迎面走来,见黄子方虚张失智,两个衣袖里面沉沉重重的,连连将几句言语打动他。黄子方就把那小些的银包取出来,递与李连义,说道:“别人跟前不必题起,这银子送兄买小菜儿吃。”李连义才接过银包,黄子方就说道:“失陪了。”把手一拱,慌慌张张而去。李连义想道:“这黄子方并不是个善男信女,轻易白把银子送我,其中必有蹊跷。我方才听得张寅约他晚间往他家中去,不知与他所干何事。等待黄昏时候,前往黄子方门首一听,便知端详。”这正是:

  要求真富贵,须下死功夫。

  不知李连义此去这一听,听出什么事?且待下回再讲。



第二十七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