砌。叫义能相帮,掘起四块。扒深尺许一潭,将银挤下。上仍掩沙,依先砖头鞔好,泯然无迹。拽过蒲团,和尚就打坐定息了。正是:
  季布无一诺,侯赢重一言。
  人生感意气,黄金何足言。
  看官,你看干净二千银子,到托与一个萍迹相逢,却又是个半间草披里,打坐过日子的和尚。更可笑银子已在他手,反写一纸付券与他。依我过虑起来,不要说和尚要赖此银,就儿子大来,将甚凭据去取?这样所为,岂不是人己色相都化了。若据孟山这样看来,又象是在身边不稳,交付与人更稳当如自己哩。叫做:
  金逢火炼方知色,人若财交更见心。
  却说忘怀已跨三岁,乖觉得没的不晓。只是孟山病势沉重,人事渐迷。分付陆氏,向日主意,遵而守之,不可妄动。说罢,阎宅奉请去了。陆氏放声大哭,忘怀也哭个不歇。幸得陆氏先有主意,后事预备,死得不消忙乱:
  洛阳花,粱园月。好花须买,皓月须赊。花倚栏杆看,烂熳开;月曾把酒问,团圆夜。
  月有盈亏,花有开谢。想人生苦离别:花谢了,三春近也;月缺了,中秋到也。人去了,何时来也?
  普天乐
  上司府县,倒有助丧。县公怜他客亡子幼,赙赠百金,陆氏做主,看经念佛,不敢从奢,将柩权厝安龙寺侧,不提。
  却说陆氏出了官衙,租赁民房作寓。忙忙过了数月,不斯七情感伤,染成弱症。夫死儿孤,百般煎染。嘱付义能道:“小官倘得成人,扶我二柩归家,便是你的德义。若小官有个长短,凭你情愿如何罢了!”说得痛不成声,奄奄气息儿又完事了。忘怀哭得跌脚捶胸,衙门旧役,都来效劳,不知陪了多少眼泪。恰好云巢师太到来,义能禀道:“奶奶不幸,虚文一概从简。只棺木是要紧的,明日千山万水,搬丧回去。若有些差误,家中大官人就责备我了。老爷的事好推奶奶,奶奶的事却推不到小公子身上。”云巢道:“有理,你量该是如何,速速去办。”说罢,抚着左环,无限的感伤一回,进山去了。义能寻个邻媪,窝盘公子。忙忙备办,就权厝孟山柩侧。云巢作吊,十分惨伤,无泪的大哭道:“孟山居士,你儿子弱小,放出主意来,扶祐他些,你可也不作他乡之鬼了。”遂叫义能到庵道:“这事大是仗你,我目下要出去募缘,我与你搬些石块、和些泥土,就在打坐砖上,砌他一个石座,将烧旧韦驮,供在高处。”义能道:“稳当无迹。”那和尚就收拾禅褡,募缘去了。
  义能回家,留了邻媪照管公子。他思量去世的虽然留得东西,还有日子正长。他遂置副豆腐家伙,磨刮起来。他做的湖州石膏豆腐,落锅一汪水的。起初人还来买,看看鬼也没个往来。义能道不过是个存耐因头,不在话下。正是:
  时来风送滕王阁,运退雷轰荐福碑。
  却说那左环六岁上学,先生是本府石泉学廪生,叫做韩广,号微之。喜这孩子聪明天纵,一目不忘。且晓得他父母来历,是个真正孤哀,分外怜惜。只有一桩奇事,先生这馆,在先热热闹闹,有十来多个。自从左环进门,这十来个学生,也有忽然死的,也有生病不歇,挣扎不起的,也有爹死娘亡,没力量来读的,弄得跳纤纤,只得左环一枚了。那微之是有意思的秀才,也不在心上。免不得暗想道:“如何收了这个左环,学生们不上数日,一伙儿都来不成了?难道他克父克母,连同学学生都刑克得着么?”还有好笑处,极闹热好耍子的所在,那左环挨去看看,人都不知不觉零零落落的散了。县中人认得他是左二衙的公子,屡试屡验,有此奇处,取笑叫他“六月雪”。他自小儿,行这一派透骨冷、一扫光的运气。却说今日明日,明日今日,左环忽已十三岁了。他经书已完,行文通透。就看得天公箬帽大,在磨子侧边做个书房起来。咿咿唔唔,引得买豆腐的,个个笑得嘴坍,他只不理。读罢,他忽呆呆着想,向义能根究道:“这豆腐生意,是我爹娘祖业么?”义能道:“去世的是老爷、奶奶。”左环便道:“可知我爹娘在此做官,怎没宦囊遗下?”将几句义能欺主的话去拿捏他。义能垂泪道:“老爷奶奶,接连结果,年把县丞,有多大光景。别的不晓,只等云巢师太回来,他尽知的。”光阴似箭,左环已十六七岁,相貌魁梧,伟然丈夫了。
  那韩先生中了解元,左环去恭候。性儿不喜修饰,十月寒天,穿着青绢单袍,肩上一个碗大鼠伤,露出里衣。韩先生见了,心下恻然道:“怎么清到这般。”踅身进去,向女儿讨件冬衣送他,是鹦哥绿纻丝夹道袍,却已掇肩补尾的了。替左环披了道:“贤契勿嫌是我故服。”左环珍重谢别。原来老韩断弦,女儿四岁,一向养在外家,已十四岁了。因老韩要带他会试,接在家中。女儿问道:“来者何人,赠此旧服?”老韩道:“就是那个左环学生。”正是:
  尚有绨袍赠,应怜范叔寒。
  那左环才晓得穿着破衣,他将爹娘遗下箱笼,启将开来,意要取衣。见有银子,他连衣不取,只拣是银子理起,约有百金。也没一分留下,都缩在袖里,箱笼也不盖,一阵风去了。义能垂着泪道:“自从奶奶去世,箱上灰尘也不敢拂去,恐人议我瞒着小主,擅动他的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