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日就要行礼成亲了。黄金一百两,彩缎二十端,钗钏首饰都端端正正,况是当朝大老,我老人家怎好嘴不当嘴,不便,不便!”
  蟾舒见事势不妥,无计可施,暗将头发剪下,夤夜瞒了母亲妹子,投至一所古院,上写“同心圣院”,角门尚开,犹有灯影,避匿进去。这尼僧唤作月指,见了一个标致女娘,又且香云半觯,吃了一惊,即便细问。蟾舒从头哭诉:“师父若不见留,有死而已。”那尼僧月指只得留住院中。蟾舒对月指道:“极承美意,只恐谢家知觉,干连师父。我带得几件衣服钗梳在此,如今要他没用,将来变卖,以做盘费,同往僻静去处藏身几时。若借保全,师父恩德,没齿不忘。”
  月指怜他志气清高,就道:“此去毘陵不远,我有个道友在彼,觅一小船,同投彼处。”转身去设法了盘缠,把院中事务分付徒弟,二人下船。到了毘陵,寻着道友法名智弘,欢天喜地收拾一间幽雅关房安顿。蟾舒日夕在内繙经作画,不见一个生客,外边人铁桶不知。那月指也口口伴在彼。
  蟾舒投院之日,谢家正来行礼。喻氏走到房中,不见了女儿,只是呜呜咽咽,又不敢一字张扬。陆生写了谢帖,一毫礼物也不回,两盏清茶,打发媒人管家回了。喻氏说:“女儿自幼寸步不出闺门,一定奔井死了。天杀的,还我女孩儿来!”陆生道:“女儿没了,尚是小事。倘谢家风闻,如何是处!且不可昭彰,我有计较在此。萱姐左右不是亲生的,把他送去成亲,他哪里得知真假。只要与楚老官说通,况是他做媒,不怕他不遮盖。”当晚与楚老计较,楚老怕谢公势焰,且女儿嫁去就是奶奶,落得应承,遂道:“然虽如此,他行来的钗钏首饰,依旧还他,这些金子尺头,一件也动不得,都要拿来与我。你做太爷,我得金帛。”两个商议已定,遂把萱念假充蟾舒,拣定十日后成亲。
  不料神宗晏驾,泰昌御板,传出旨意,照今戎马生郊,疆场多事,三品以上文武官员,都要星夜来京,料理边关军务。谢公正掌本兵,见邸报如此,即日单骑赴京,止留一苍头及老专房二三人,分付至期迎娶蟾舒,小船赶至途中成亲便了。谁料又有兵科一本,凡兵部大臣赴镇临戎,不许携带家眷。谢公又差人来止:“如已在途,且沿途停泊,待我回京之日,马上差官来取。”不料起程,巳到昆陵马头。船中不便,苍头只得上岸觅一暂寓,竟没幽僻所在。远远望见一个尼姑,苍头上前问道:“那里有空闲院宇,可以安歇家眷之所,房金厚谢。”这尼姑就是智弘,是那同心院尼僧月指的道友。见说是家眷,没有男人的。便道:“我们庵中都是女众,倒也清雅幽静,雄苍蝇也飞不进的。”苍头道:“如此甚妙,即烦师太指引。”苍头进庵一看,果然好一座净院,只见:
  松涛夹道,柳絮垂阶。洗钵泉香,护幢云霭。供着的襄阳怪石,礼着的道子丹青。
  苍头回船禀过萱念,迁到庵中住下。时与智弘清谈,说及目下因缘,不觉泪零红雨。
  萱念一日忽见侧轩内题着数行小字,宛如闺怨,不写姓名,问系何人制作,智弘支支吾吾,不肯明言。萱念再三详问,却也遮瞒不过,说:“姓名倒与夫人不甚差迟,但他是空门弟子,夫人是香阁娇蛙,身分悬绝。”萱念道:“我辈皆有佛性,引我一见,听些出世立言,不枉道场旅宿。”智弘引到关房门首,又觉别一洞天。二人才接仪容,悲喜交集,心内各自惊诧。恐智弘专房涉疑,佯不厮认,假意各通姓名,序茶而别。嗣后智弘他出,两个诉出中肠苦楚。萱念再四劝解道:“姐姐天生才品,决不终落空门。况事已如此,妹子已愿作周坚,父母在堂,还当定省晨昏,克全孝道。”蟾舒听伊苦口,坚志少回。作词一首,粘之座右:
  偶写新词染碧纱,多情纤月照袈裟,篝灯无寐自横斜。
  夜静独嫌鱼子寂,漏沉更呢茗炉哗,焚些百和敌奇葩。  ——浣溪沙
  月指观见此词,就来委曲劝谕,智弘也来撺掇,蟾舒意允。月指就唤了船只,一同回家。香云已蓄,但未长齐。归家见得父母,又撇了萱念妹子,终日短叹长吁,抑郁不乐。母亲问道:“却是为何?”才说起萱念消息。正通知楚老,赶到毘陵,早已差官迎取去了,白白空走一场。
  不及半载,天启传旨,遍选宫人,以成大婚盛典。江南一带,部文未到,婚的婚、嫁的嫁,含香豆蔻,一霎时都做了病蕊残花。蟾舒知得,仍要薙发披缁。楚老闻之,来解劝道:“当初为妾,姐姐决意不从,今拣一门当户对的,完了百年大事,庶不负天生智慧之意。”蟾舒只得微微首肯。
  忽有城中少年顾又凯,十五游庠,名家旧族,且留意丹青,擅绝一时,自拟虎头再世。特央近邻刘妈妈到陆家议亲。此时事在危急,虽又凯家业凋零,陆生亦难计论,人才聪秀,喻氏必定应承。果然一说就成,下了些须聘礼,次日临门合卺,真是一对天仙下临凡界。
  成亲未满一月,忽有燕京旧识吴祭酒,是他祖父通家,书来招致幕中。虽琴瑟之欢难舍,为糊口计,不得不割爱远就。择日起程,共倾别酒。京华迢递,宿雨餐风,不则一日,到了京师。谒见吴公,吴公异常款待。
  却好圣上大婚礼成,各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