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“老兄,如今这妇女张丽贞怎么样了?”解子道:“我闻得我家官儿,发与一个客商黄少江带回。这时节多应在杭州了,那客商的货是在杭州起的。”那人听了,只是点头的应。看官,你道这人是谁?正是徐备人。他原要到杭州去,只因缺少盘费,往丹徒县一个亲戚处借些银子。回来在这黑林冈过,遇着公人,方知张惜奴是戈二拐去。那备人在公人面前,也不说出原由。又问道:“戈二既被虎衔,老兄怎样回官?”林德道:“正是,小子如今要在丹徒县里递下一纸文据,讨个官批,才好去回覆。只怕我那老爷不信,要说我中途卖放,幸而晓得这个奴才是无钱的,还不妨事。”他两人也不过冈,同退在个乡村店里去安歇。次日,备人与公人别了,他自过了冈子,一径的往杭州去了,叫做:
  要知山下路,须问过来人。
  却说那采公和尚已到了温州,在天宁寺上堂说法,鼓舞聚众,上千人来听。那绣佛庵老尼姜师父,也率了这瓶芳徒弟,在那里听讲。少顷,和尚下座,一队队都去小参。姜师父同这瓶芳徒弟去参,采和尚原有心计。凡遇着少年的尼僧,必审详盘问。见了瓶芳,就问道:“你这比丘尼,还是久出家、新出家的?”姜尼回答道:“是新出家的,望和尚慈悲开示。”和尚便问瓶芳道:“一向在庵中做甚工课?”
  瓶芳答道:“启和尚,一向诵经。”和尚道:“诵经固好,若要透最上一乘,毕竟参个话头方为了当。”那瓶芳便问道:“和尚,参那句话头?”看官,那瓶芳吐出三言两语,那采和尚是个见性的人,便晓得他是下路人氏,就有五分留心了。和尚遂答道:“参个来得明白去得明白才好。”姜尼问道:“和尚在此终了期时,弟子的檀越严老爷说,还要请和尚在小庵慈悲一席。”采公道:“山僧不得已来赴严居士之请,刻间敝县有个居士张宿直,与山僧交厚。他为思想令嫒一病垂危,山僧就要回去看他。老年人家万一有些不测,他又无子孙,我也要与他永决介儿。就是此间的期,也不能终了。”说时,只是冷眼看着瓶芳。那瓶芳闻了“张宿直”三字,便觉动颜。后说到一病垂危,不觉暗暗的掉下泪来。采公心里自转道:“此定是他的令嫒了。”当日姜尼姑和瓶芳谢了采公和尚,归庵去了。采公立刻修书一封,差一个侍者前往吴江。报知张宿直,说他的令嫒已有下落,可密遣一个老管家来认接便是。
  却说那钱谅夫,在南京东访西访,并无影响,却住在城外松隐庵作寓。这庵原是个女庵,止有一个病老在庵照管。谅夫四下贴下招头,上写着:
  吴江广文张宿直女张丽贞,同侍儿瓶芳,到杭州天竺进香。途次被强人抄劫,不知去向。倘有知风报信者,赏银五十两。收留存养者,谢银倍之。可在水西门外松隐庵报知。断不食言,招子是实。
  那徐备人闻了解子的信,已到在杭州,寓在西湖大佛头僧舍。日日在江干,折来折去的,访问客人黄少江,没点踪迹。一日独自散步湖头,不胜感慨。自道:“我想自古至今,有几辈佳人才士,在此湖中讨快乐的,有几辈离姬孤客,在此湖中叹寥阒的。只怕寥阒者多,快乐者少。眼见得一个徐备人,又叹寥阒也。你看:长堤杳绕,古树参差,白鹭数行,青山一带。记得旧人有两句诗,说着扬州好景:‘人生只合扬州死,禅智山光好墓田。’今日小生要套改他的说:‘人生只合杭州死,西子湖边好墓田。’”自言自语,不觉徘徊缓步,已到湖南去处。
  谁知那惜奴所寓褚家,褚老已死,止一个褚妈妈相伴,淹有数月,那黄少江骗了银子,一去不来。褚妈妈又贫窘,惜奴只是日逐做些针黹度日。一日,提了一个竹篮儿,拈着一把竹刀,乱头短服,在那湖畔挑采些野菜。备人劈面相遇,闲口厮问道:“小娘子,你遍地采甚么东西?”那惜奴答道。“是野菜。”备人就笑念道:
  闲挑野菜和根煮,不是神仙不许尝。
  那惜奴羞回道:
  世间更有希奇菜,岂是家园种得来!
  两边听了,都有些疑心。备人自转道:“这女郎却似我那边人。”那惜奴也自转道:“这官人却似我那边人。”备人有心,便问道:“小娘子仙乡何处,是那里人氏?”惜奴答道:“秀才,你是行路,问我怎么?我不是这里人也。”备人又问:“毕竟是那里人氏?”正是:
  停舟借相问,或恐是同乡。
  惜奴答道:“儿家是吴……”便缩了口。备人就道:“莫非是吴江么?”惜奴点一点头。备人惊讶,就道:“小生也是吴江,姓徐,名全,字备人。”惜奴见他道着意中的名姓,便仔细把备人看了一遍,遂潸潸的掉下泪来。备人惊喜道:“小娘子莫不就是张惜奴小姐么?”惜奴又定睛看了备人,泪如泉涌。备人就向天作谢道:“谢天谢天,此处相逢,莫非是梦!”叫做:
  踏破天涯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
  徐备人复向着惜奴道:“小生遍处寻访,在丹徒路次,遇着一个解人,方知小姐被强徒戈二赚至温州。小姐鸣冤司理,司理把戈二问遣,将小姐托与客商黄少江带回,因而小生跟寻至此。杭州一郡,都已探遍,谁知就在脚跟遇着。小姐,多亏你了。”那惜奴只是呜呜的哭道:“徐郎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