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 请君验请潮头信。日午何如夜半更。
  只见过不得数日,这班聂家的媒婆又来了。韩氏心上转:我说伯升官人一死,其中必有原故。竟来见了媒婆,媒婆子千说万说,形容那聂星子的妙处,况又是郎伯升相公的好友。郎相公没了,聂相公在观音庵里立起魂幡,做了五七日道场追荐。大娘子既有郎相公的面情,何不因风爱火,吹在聂相公身上。韩氏道:“我已心许了郎相公,不幸死了,是我命薄,那里还又去嫁别人。”媒婆道:“大娘子差矣,郎相公大娘子不过是口许,又未曾嫁他。今他没福受用大娘子,死了。如今聂相公风流才调,不亚如郎相公,不好说,家事也大他一万倍哩!大娘子嫁了他,岂不一生受用。”韩氏留心不浅道:“也罢,依得我三件事,我便嫁他。一要打捞郎相公尸首;二要我终身不穿色服;三每年五月二十,我要哭祭郎相公的亡忌。你对聂家说,若依得时,择一日子,备礼送与我伯公王阿太。依不得,不必来说了。”众媒婆道:“自然依得的”。得此允信,快活辞去了。谁知:
  青龙白虎同行,凶吉全然未定。
  那韩氏含愤思痛,独自下阶,对天发誓道:“苍天在上,听我韩珠儿表白:丈夫郎擢选与我韩珠儿已做了一夜夫妻,约定百年偕好。今死得不明不白,多应是那聂奴羡我容色,谋死了他。我今舍身到他家里考出实迹,为夫报仇,决不干休,苍天作证。”言毕,泪如涌泉。这段意思,韩氏绝不露出些齿角。
  只见过了几日,聂家一班人,拿了礼物,就要迎娶。韩氏竟自应允。伯公、伯婆不知玎冬,到也嫌他忒煞情薄。
  话不絮繁。却说韩氏到了聂家,果然衣不穿色,每年五月二十做郎伯升的奠饭。只是尸首没处打捞。那聂星子千般爱养,万般恭敬。韩氏也步步留心,言言着意,并无甚踪迹。堪叹这流光,恁般迅速。正是:
  日月如梭,光阴似箭。日月如梭,盐雪撒人头上白;光阴似箭,风霜吹得脸皮焦。说甚么寒食元宵,常只是清明上祀。死冤家在快活里去寻,好姻缘从愁苦中去奈。好一个无毒不丈夫,赞着那有心真女子。
  韩氏在聂家,悠悠的就有五年,已产下一个孩子,却已四岁,取名阿饶。不觉又是五月二十,乃伯升死忌。韩氏已做了郎伯升的羹饭。正值黄梅大雨,水满阶前。韩氏同聂星子,率着孩儿阿饶,在阶前看水。忽跳出一个虾蟆来,韩氏偶然一脚踢在水中。那虾蟆要上岸蹭命,旁边却有一根斑竹竿儿,韩氏拿起一点两点,就点一个白肚子向天,虾蟆竟起来不得了。星子在旁边看着,冷然一笑道:“好像……”不觉的缩住了口。妇人有心,便问道:“好像个甚么?”星子又笑道:“好像五月二十-…”又缩住了口。妇人又想道:“今朝正是五月二十。”急丢了竿儿,扯住了星子,撒娇撒痴,从头盘问:“你说五月二十,却是怎么?你细细的与我说明。难道我与你夫妻已做了五载,孩儿已养了四岁,便是说不得的话,也要对我说说儿,方是夫妻之情。”
  那星子被他盘问不过,见他又说了五载夫妻,四岁孩儿的话,料道与他说破,却也何害:“罢,罢,我对你说了。我为贪你容貌,那郎伯升是我泖上推他下水的。他要蹭起来,被我将竹篙点下。就和你方才点虾蟆的一般,故此触着旧事,不觉的口头流出此事。只好你知、我知,外人切不可漏泄。”那妇人有心,机智异常,向量子啐了一啐道:“原来是这个事故,何不早对我说。我和你贴肉夫妻,又非外人,说也何害。”佯不在他心上,竟自去理论别事了。
  少顷,有人来接星子吃酒,星子穿了衣服出去了。韩氏下阶,对天槌胸顿足,泣血数行道:“苍天,苍天!今日才有个分晓!”正道:
  老天算子真明白,九九须还八十一。
  急急觅下一把钢刀,磨得绝利,先将四岁孩子割断咽喉,盛在坐桶儿里。遂将自己细软衣饰,尽行毁却。渐渐黄昏时节,星子吃得烂醉回来。妇人迎了他到卧所,忍不住便将利刀砍去,星子举手一遮,一只手砍为两断了。星子要喊,妇人道:“你这歹心贼!你若一喊,我就乱砍死了你!今暂留你的臭口,片时说几句明白的话。”星子忍着疼,跪着道:“娘子,我知道你今日为郎伯升报仇。你若不肯饶我,千万好看我的孩儿阿饶,也是五年夫妻之情。”妇人嗔着眼,指着星子的额颅道:“你这歹贼!我和你什么夫妻!我那郎伯升丈夫被你这歹贼,轻轻谋死。我为冤仇未报,舍身到你家里。今日天网恢恢,你自口里吐出前情。言真事确,自当碎你的尸,挖你的心肝,祭我丈夫!你快快伸头就死,不然,我乱砍了!”星子又流泪哀求:“千万好看我的孩儿阿饶。”妇人道:“歹贼!这个仇子,我已先杀死了。”就在桶中索碌的提出来。星子见了,已魂不附体。妇人即将刀在星子颈上乱砍。星子痛昏,挣挫不住,一交晕倒。便矻扎的一顿子砍下头来,却似一个西瓜滚在地下。妇人弄了一番,一些气力也没了。等不得天明,怀了伯升的玉环,将两个人头,一把杀人刀,打做一个被包。叫下一只小船,摆到松江府华亭县堂上大爷处自首。哄动了满城士女,捱捱挤挤,人千人万,都来看这侠妇。好侠妇!好侠妇!正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