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所料,浅田果然来了,只是没将他女儿带来。

  张孝友大失所望,但是仍不敢轻慢浅田。彼此客气了几句,因时间已过了十点钟,便邀浅田去会芳楼吃中国料理。浅田一边推让,一边起身。张孝友问道:“贵医院有电话没有?”浅田问要电话做什么,张孝友笑道:“虽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,但是中国菜尊夫人及小姐想必没有吃过,所以我想打个电话,将她二位请来,大家热闹热闹,尊意以为何如?”浅田道:“既承先生厚意,教她们来叨扰便了。”说时同走入电话室。浅田捏着机说话,张孝友便立在一旁听他如何说。浅田将请吃酒的话说了,复“啊啊”的应了几声,接着说道:“有紧要的事没有?你请他有话就在电话里说了罢。”复又“啊”了几声说道:“既是这样,你就请他同到南神保町会芳楼来罢,我在那厢等你。”说完挂上电机,笑问张孝友道:“我有个老友,姓松下,是一个有名的画师,他有事定要会我,在我家中等了许久,我已邀他同到会芳楼来。先生好客,他又不俗,必不至要先生讨厌。”张孝友大笑道:“说哪里话来!只怕她不肯赏脸。”二人说着话,出了电话室,向南神保町走来。

  张孝友住在小川町,隔南神保町本没有多远,闲谈着走,更觉得容易走到。张孝友进门即招呼帐房赶急办一桌上等酒席。帐房素知道张孝友是喜欢闹阔,不问银钱多少的,当即连声答应。张孝友径引浅田到第三层楼上。下女们见是张孝友,那欢迎的情形,也和松本楼下女差不多。浅田见了张孝友的行为,复看了他家中的陈设,心想:他说是到日本来游历的,看他的举动,本也不像个留学生,但不知他在中国是个什么人物。

  年纪还像轻的很,料他必是一位大员的大少爷,才有这般豪气。

  像他这样的花钱交结朋友,怕一年不花掉几万吗?往日曾听人说中国人慷慨疏财的多,照他看起来,真是不错。浅田心中这般想,张孝友递烟给他吸,他起身接烟,见张孝友那魁梧的身体,堂皇的气概,实在是日本男子中少有的。他心中更以为得交这样的朋友,荣幸非常。日本人本来小气,既存了个钦敬之心,五脏七孔及周身骨节,都不由的呈出一种媚态来。胁肩谄笑的和张孝友乱谈了一阵,下女已将杯箸摆好,堆了满桌的菜碟,都是浅田平生不经见的。

  张孝友见波子还没有来,心中着急,恐怕她们在电话里听不清这地方的名目,又疑心她们客气不肯来,教浅田再打电话去问。浅田道:“不必再问了,就会来的。”正说时,下女果然引了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进来,浅田女人及波子跟在后面。

  张孝友连忙起身,浅田也立起身来介绍道:“这是画伯松下先生。”接着掉转脸向松下道:“这位是中国的大员,到日本来游历的。”彼此对行了礼,张孝友递了张名片。浅田女人带着波子进来,谢了昨日的扰。张孝友谦让了几句,大家就坐。张孝友看表已到了十二点钟,便招呼上酒,请大家入座。他们都是没吃过中国菜的人,吃吃这样,尝尝那样,都以为稀世之宝。

  张孝友见了,倒有趣得很。足吃了两点钟,才得散席。张孝友邀四人再到家中去坐,浅田说:“叨扰过分了,迟日再来奉看的好。”张孝友不便勉强,只问了松下的住址,四人各告辞起身。张孝友送了出来,叫帐房记了帐,一个人归到家中。见昨日买的一捆衣料,依然搁在那架子上。心中自恨这情意不曾达到,打开来翻看了一会,嫌花样不好,颜色也不鲜艳,心中又欢喜幸而不曾送给她。这样的裁料送人,岂不笑话?越看越觉不好,胡乱包裹起来,往架子底下一撂。他今日因高兴,多喝了几杯酒。身体太胖的人,喝多了酒,多是气喘,他便推开窗户,对着天嘘气。偶然低头一望,见隔壁人家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,也还生得齐整,手中拿着绒绳,正在那里做活。猛听得楼上窗户响,抬头一望,正与张孝友打个照面。不知那女子心中触发了件什么事,忽然笑了一笑。张孝友误认作有意调情,一时高兴起来,便将那衣料拿出来,一匹一匹的掼下去。那女子得了这飞来之物,仰天祷谢不尽。张孝友更乐得手舞足蹈,正要将手上的金表也脱下来孝敬,合当他退财有限,恰好他一个同乡来了。见他发了狂似的,问他为着什么。他指手划脚的说得天花乱坠,同乡的一把扯住他的手道:“你怎么痴到这步田地?且问你知道她姓什么?她是什么人家的女子?你平白的掼东西到她家去,怕不怕她家里人说话?你便将东西掼尽了,于你有什么益处?”张孝友夺开手道:“为什么没有益处?她既对我有情,望着我笑,尽算是我知己。士为知己者死,一个手表算得什么?不知道姓名有何要紧,怕打听不出来吗?”说着仍拿着表要掼。同乡的乘他不提防,一把夺在手中道:“你定要断送了这东西才放心,送给我去罢!”张孝友跺脚道:“为什么要送给你?”同乡的将表往席子上一撂道:“你要掼,你去掼。你这种蠢东西,不要和我往来了罢。”说完,掉转身气冲冲的要走。张孝友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,连忙拉住道:“不要动气,我不过闹着玩玩罢了,谁肯拿着百多块钱的东西去白送给人呢?”同乡的听了,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