实在没法,便决定主意,装出懊丧不堪的样子,去会吴嘉召。

  此时吴嘉召住在本乡一家小旅馆内,见王甫察垂头丧气的挨了进来,吓了一跳,连忙起身让座。王甫察坐下,吴嘉召含笑说道:“久不相见,近来生活怎样?听说已从大谷馆搬了出来,怎一向都没处打听你的消息?神龙见首不见尾,你的行动,真令人不测!我久有心想找你问句话,只因同乡的都不知道你的下落,只索罢了。我和你既是同乡,又是同学,感情素来很好。关于个人道德上的事,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,无须我哓哓多说。同乡的谈到你身上,也不过笑话笑话罢了。至你对于曹亮吉的事,是良心上的问题,外面说起来太不像样。我虽有意替你解说,无奈错得太不近人理了。便欲解说,显见得我是私心。我不解你怎的会荒谬到这步田地!”王甫察听吴嘉召说到曹亮吉的事,早流下泪来。此时揩了泪,长叹一声道:“我近来所行所为,到今日才知道是曲尽其谬,周行其非,不是一言两语所能忏悔。并且我从来做事不存后悔的心,只思补救之法。事已过了,后悔是无用的。对于老曹的事,固是良心上的问题,然老曹和我同乡同学,他患的病,本是不治之症,并没因我加他的症候。他所受损失不过几百块钱。在他家中富厚的人,几百块钱也算不得什么。这事虽然干错了,心中却没什么放不下。只骗胜田馆一事,今日想起来,实在非人类所应有。我今早已折节立誓:从今不作谎语!同乡中惟你可说话,我和盘托出,说给你听罢。但愿你听了,与我以严重的教训,使我受教训的时候,心中得片刻之安。”吴嘉召愕然问道:“骗了胜田馆什么?快说出来看!”王甫察便从头至尾,一字不瞒的说给吴嘉召听。吴嘉召听了,吓得望着王甫察,半晌没得话说。王甫察道,“我此时的心理,惟愿此身立化为禽兽,任人宰割,方可消灭以前种种罪孽。若讲补救的方法,则惟有剃度入山,才得六根清净。我生来天理不敌人欲,每次天理战胜,心中未尝不自知恐惧。争奈恐惧一念,随起随灭,渐至于无,无法无天的事,遂于此时着手做下。直到昨晚,一夜辗转不寐。今日起来,万念俱寂了,此时的方寸灵台,自信澈底澄清,方敢来见你。若有丝毫渣滓,也不肯跨进这边门了。从前我不多和你亲近,就是我的人欲,恐敌不过你的天理,驱使我逃走所致。此时见了你,便如小儿得了保母,一刻也舍不得离开。”吴嘉召素喜讲性理之学,王甫察这番议论,正投其所好,当下拍着手喜笑道:“古人说得好:‘以前种种,譬如昨日死;以后种种,譬如今日生。’你能翻然改悔,并见得这般透澈,终不失为有根底的好汉。起念是病,不续是药。任是什么罪过,只一个念头便打消了。以前的事,都不必再讲。你既能澈底澄清,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还有什么?待我来讲,只商量以后的办法便了。你说你现在打算怎样?我无不惟力是视的帮助你。”王甫察道:“我一切想头都没有,只愿剃度,过半生寂寞生涯。”吴嘉召摇头笑道:“非有志者所为也,赶快打消这念。”王甫察道:“不能剃度,就惟有速离日本这苦海,换一种新鲜空气。就是做苦工,自食其力,我都情愿。舍此以外,除死则无办法了。”吴嘉召道:“好,我帮助你离开日本就是。你得多少钱,才能动身?”王甫察道:“至少须一百元,到上海再定行止。”吴嘉召道:“我的经济能力你是知道的,一时要我拿一百元出来,万做不到。且等我替你设法,三四日之内,料想必能办到。你这几日就住在这里罢。筹了钱,再去搬行李动身。我上课去了,你就在家中看书,不要往外面去跑,遇了债主难为情。”王甫察诺诺连声的答应。吴嘉召写了几封信,给四个朋友,每人借二十块钱,自己也拿出二十块,第三日都送来了。吴嘉召交给王甫察,教王甫察行将哪李搬来。吴嘉召办了几样莱,给王甫察饯行,亲送到中央停车场。王甫察买了往长崎的车票,坐在待合室(火车站待车室亦名待合室)等车。因来得太早,须等一点多钟才有车。吴嘉召把光阴看得最重,轻易不肯牺牲一分钟。见卫甫察的事情都办妥了,不必定要看着上车,便对王甫察说了几句珍重的话,作别归家去了。

  王甫察送出了车站,望着他走远了,心中好笑:吴嘉召老实人,果然落了我的圈套!我跑到上海去干什么!及时行乐,我才看得破。久不见我那梅太郎了,且去和她聚乐一宵再说。

  手中还有七十多元,不愁没有钱使。主意已定,将行李交给运送店,运到长崎。自己坐了乘东洋车,恐怕遇见吴嘉召,教车夫将前面的车檐搭上,缩身坐在里面,径向涩谷奔来。一会到了,下车开发了车钱,找了一家很小的待合室,平日不曾去过的。老鸨见王甫察穿着半旧的学生衣服,疑是个初学嫖的,有意无意迎接上楼,照例问王甫察有无相识的艺妓。王甫察笑道:“听说这涩谷有个叫梅太郎的艺妓,生得不错,我想将她叫来看看,不知你可能办到?”老鸨忍不住笑道:“梅太郎是此间有名的,只怕她太忙了,不得来。”王甫察道:“你去问问,能来也未可知。”老鸭笑着去了。一会儿转来笑道:“我说怕她太忙,果然已有了客,不能来了。请换一个罢。”王甫察故意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