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是正大,何以政府注意的监视?”福田正平道:“她们这种秘密团体,家慈从前也曾在里面当过干事。后来因一点小事,与里面的团员意见冲突,退了出来。她们的宗旨是尽各个人本身的能力,与国家谋幸福。对于政府,却带几分仇视的心思。”黄文汉道:“她们女子虽说尽各个人的能力,为国家谋幸福,只是她们的力量也有限得很,对政府何以必带几分仇视的心思?她们这团体的组织法,我就真不懂得了。”福田正平道:“她们的力量却是不小。于今奉天、吉林以及南满洲,她们的团员都布满了。”黄文汉道:“她们的团员在奉天、吉林、南满洲做什么?”

  福田正平道:“做种种小生意的也有,当妓女的占多半数。”

  黄文汉笑道:“这简直是秘密卖淫团了!”福田正平听了,登时红了脸,连连摇头道:“不是,不是。”黄文汉一想:我这话太说鲁莽了。他母亲在这团里当过干事,我如何能这般直说?当下心中翻悔不迭,不便再往下问了,都低着头,默然跟了柳花走。

  不一时到了北神保町。柳花站在巷口,让黄文汉二人进去。

  黄文汉认得柳花的家,伸手去推栅栏门。推了两下,推不开,只撼得铃子当当的响。柳花抢近身笑道:“里面有个铁闩,等我来抽了。”说着将那纤纤玉手伸了进去,摸着铁闩抽了出来,随手推开了门。黄文汉二人都进去脱了靴子,里面老妈子迎了出来,三人同进房。黄文汉见一间八叠席房里面,陈设都学着中国的样式。一张小铁床,上面铺了中国的被褥,甚是精洁,一张红木嵌玻璃的大衣橱,一个梳妆台,一张八仙桌,几把单靠椅,都是中国搬来的。柳花让黄文汉二人坐了,老妈子端出个白铜火盆来生火。黄文汉看那火盆也是中国的,便笑向柳花道:“女士搬这些家具到日本来,只怕很费得不少的力。”柳花笑道:“这些家具跟随我的日子不少了。搬到日本来,却没费什么力。在中国搬来搬去倒劳神不少。这些东西都是在上海买的。在汉口住了半年,就搬到汉口。后来到营口,又搬到营口。在营口住不上一年,又搬到哈尔滨。哈尔滨住了一年多,又搬到旅顺。旅顺住了两年,又搬到大连。这回从大连搬到东京来,才住了不到一个月。不知几月一年之后,又将搬往什么地方去?”黄文汉笑道:“这么说来,搬运费倒比买价高了。”柳花道:“可不是吗?我也是没法,又舍不得丢掉。”柳花说毕,折身进里面去了。黄文汉笑向福田正平道:“你所见不错,她果是这种秘密团体里的人,像她也就算是个老于风尘的了。你说也很想知道她的历史,何不问问她?”福田正平笑道:“她刚才已说了个明白,还问她怎的?”黄文汉笑道:“你想知道的,就是如此么?”福田正平道:“她们除了这个,还有什么历史?”黄文汉道:“我不懂你刚才说,她们这秘密团体带了几分仇视政府的心思,是个什么道理?你何不索性明白说给我听。”福田正平听了,望着黄文汉发怔道:“你为什么这也要问我,不是装糊涂吗?”黄文汉低头思索了一会,兀自想不出这仇视政府的道理来,呆呆的望了福田正平,要福田正平说。福田正平发急道:“她们受政府监视,自然有些仇视政府的心思。你是个呆鸟,这也不懂得?”黄文汉才恍然大悟,连道:“哦,哦!这须怪不得我,你说得太慎重,我听得太仔细。以为是个在野党的组织,这仇视政府的心思,必然有个很大的道理在里面。越想越深远,越想不出这道理来。你若直截了当的说,我也不白费这许多时的脑力了。怪道你说她决不会怪你轻薄,原来如此。”福田正平笑道:“你此刻可明白了?”黄文汉点头笑道:“明白了。”二人说话时,柳花端着两个菜碟子出来,放在八仙桌上。拿椅子垫了脚上去,将电灯放下。黄文汉看两个菜碟内,一碟松花蛋,一碟火腿,忙起身笑道:“更完全是中国式了。亏你连这些东西都带着回来。”柳花笑道:“中村先生不要笑话。”福田正平在旁边打着哈哈道:“你装中国人,费了多少本钱,还被人看出来了。他装日本人,一钱不费,你倒看他不出。”柳花望着黄文汉笑道:“好吗!你竟是中国人。我说日本人说中国话如何说得那般如意。”黄文汉也打着哈哈道:“你刚才还说被你听出来了。于今听得有人说破了,我的中国话就那般如意了。”柳花笑道:“不是这般说。我说听出来了,是说听出你的日本话来了。你的日本话实在是说得好。无论是谁,也不能说不像日本人。”福田正平道:“这话不错。黄君的日本话很难得找他的破绽。我们日本人说日本话,倒有许多错了语法的。乡里人更是十有七八他动自动混个不清楚,黄君绝没有这些毛病。说哪一类话,就纯粹是哪一类话。语调变化一些儿也不会错,自然听不出是中国人来。”

  柳花点头笑着,又进去了。须臾老妈子也端菜出来。黄文汉看是一碟薰鱼,一碟板鸭。柳花接着提了壶酒、三副杯箸出来,安好了杯箸,斟了酒,请二人入座。柳花重新问了黄文汉的名字。三人传杯递盏,吃喝起来。

  黄文汉心想:这地方,在东京倒是个有一无二的所在。将来知道的多了,生意一定发达的。就只怕被亡命客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