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’何必执迷不悟!先生倘是主意未定,不妨仔细自思。便屈在敝署小住几时,再派人护送先生到京里去。”说罢,便叫人送先生到署后花园里去安置。
  于是一众仆人,带了枋得到花园里去,在一间精致书房里住下,又拨了两名书僮来伺候,枋得处之淡然。不一会,送到晚饭,十分丰盛,备有壶酒。
  枋得却并不举箸,只吃了两枚水果。家人又来铺设锦裀绣褥。枋得道:“我家孝国孝在身,用不着这个。可给我换布的来。”家人奉命换了。
  到了夜静时候,安排就寝,忽闻窗外有弹指的声音,开窗一看,原来是胡仇来探望。枋得开门让进。胡仇便问:“魏天祐那厮,请先生来有甚话说?”
  枋得道:“无非是劝我到燕京去。他也不看看,我们可是事二姓的人。”胡仇道:“先生主意如何?”枋得道:“有死而已。我从今日起,便打算绝食,万一不死,他一定逼我北行,不免打从仙霞岭经过。你可先行一步,知照众人,对了押送我的人,万不可露声色,只当与我不相识的。我死之后,望你们众位努力,时时叫起国人,万不可懈了初心。须知这个责任,同打更的一般,时时敲动梆鼓,好叫睡觉的人,知道时候;倘停了不敲,睡觉的人,就一齐都糊涂了!眼看仙霞领众人,虽似无用,不知正仗着这一丝之气,还可以提起我国人的精神,倘连这个都没了,叫那鞑子在中国住久了,曾亲遭兵祸的人都死了,慢慢的耳闻那兵祸之惨的人也死了,这中国的一座锦绣江山,可就永为鞑靼所有了。”胡仇领诺,又盘桓了半晌,方才别去。
  到了次日午饭时,枋得便颗粒不吃。天祐听得,便亲来劝慰道:“先生,何必自苦!人生如驹光过隙,总要及时行乐,方是达人。”枋得目视他处,总不理他。天祐道:“我今日早起,在签押房桌上,忽然见放着两本书,不知是哪里来的,遍问家人,都不知道。”说罢,取出来给枋得看。枋得看时,却是一本“胡元秽德史”,一本“胡元残虐史”。略略翻了一遍,便笑道:“这著书人也忒有心了!然而‘胡人无百年之运’。到了那时,怕没有完全的著作出来么!”天祐道:“怎么说没有百年之运?”枋得道:“我考诸‘易’数,察诸人心,断定了他无百年之运;不信你但看这部书,不是人心思宋的凭据么?”天祐道:“这种逆书,我待要访明了是谁作的,办他一个灭族。”
  枋得道:“这是宋家遗民,各为其主之作,怎么算是逆书?”天祐道:“大元皇帝,应天顺人,抚有囚海,岂不闻‘居邦不非其大夫’?何况非及天子!这不是大逆不道,乱臣贼子么?”枋得道:“天道便不可知。若说顺人,不知他顺的是哪一个人?中国人民,说起鞑子,哪一个不是咬牙切齿的!只有几个人头畜鸣之辈,诌颜事敌,岂能算得是人?若说乱臣贼子,只怕甘心事敌的,才是乱臣,忘了父母之邦的,才是贼子呢。”天祐大怒道:“你敢是说我们仕元的是乱臣贼子么?如此说,你是忠臣。封疆之臣,当死守疆土。安仁之败,你为何不死?”枋得道:“程婴、公孙杵臼二人,都是忠于赵氏。然而一个存孤,一个死节;一个死在十五年前,一个死在十五年后。万世之下,谁人不敬他是个忠臣?王莽篡汉十四年之后,龚胜才绝食而死,亦不失为忠臣。司马子长说的‘死有重于泰山,轻于鸿毛’。韩退之说的‘盖棺事始定’。匹夫但知高官厚禄,养得你脑满肠肥,哪里懂得这些大义。”天祐道:“你这种不过利口辩给,强词夺理罢了。甚么大义不大义!”枋得道:“战国时张仪对苏秦舍人说:“当苏君时,仪何敢言!’今日我落在你这匹夫之手,自然百口不能自辩的了。”天祐无可如何,只得自去理事。
  从此枋得便绝了食,水米不入口。可也奇怪,他一连二十多天,不饮不食,只是饿他不死,不过缠绵床褥,疲惫不堪。这一天,家人又送了饭来。
  枋得暗想:“饿既不能饿死,不如仍旧吃饭,免得徒自受苦,好歹另寻死法吧。”于是再食。
  不多几日,魏天祐奉了元主诏旨,叫他到京。天祐又来劝枋得同行,被枋得一顿大骂,气得天祐暴跳如雷,行文到江西去捉拿他家眷下狱,要挟制他投降。一面整顿行李,到燕京去,便带了枋得同去,心中甚是恨他,却又不敢十分得罪;只因他那一种小人之见,恐怕枋得到燕京时,回心转意,投了降,那时一定位在自己之上,未免要报起仇来。因此不敢得罪,这真是以小人之心,度君子之腹了。
  枋得知道行期已近,便提起笔来,吟了一首诗,因为他本来有几个朋友在福建,他隐名卖卜时,没有人知道,及知天祐请他到了衙门,这事便哄传起来,朋友们便都来探望,所以要作一首留别诗。当下提起霜毫,拂拭笺纸,先写下了题目,是:“魏参政执拘投北,行有期,死有日,诗别二子及良友。”
  诗曰:
  雪中松柏愈青青,扶植纲常在此行。天下久无龚胜洁,人间何独伯夷清!义高便觉生堪舍,礼重方知死甚轻。南八男儿终不屈,皇天上帝眼分明。
  这首诗写了出来,便有许多和作。到了动身之日,便都来饯送。
  枋得一路上只想设法寻死,争奈天祐严戒家人,朝夕守护,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