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取出魏于明的信来细看,上面写“端溪学堂总教习朱了凡先生台启。”原来这学堂是肇庆城里大富户邝如舟开的,邝家世代经商,这如舟专办外国五金器具,在上海开了两爿五金店,又开一个铁厂,有二百万家私,为人疏财好义,独捐二十万银子,办这个学堂,请的这位朱了凡先生,是浙江义乌人,向在广雅书院掌教,大有名望,是个不喜新不厌旧的。且说希仙来到学堂,要拜朱总教习,只见那学堂规模宏敞,头门口一样有门丁站着。希仙擎了名帖和信,交给门丁,说明来意。他说:“早半天,朱大人有公事不见客,你饭后四点半钟来罢。”希仙没法,只得依旧回至客寓,看看到得四点半钟,再去探问时,果然那门丁肯回了,进去好一会出来,说声:“请!”希仙跟他进去,走到讲堂后面,三间正房,上面挂个金字牌子,叫做总教习室。希仙走上阶去,见那朱先生已在中间,让他进房,希仙连忙下个全礼。这朱先生却谦和得极,已看过信,晓得来历,就说道:“我这学堂里,是极顽固的;华文功课,居十之七,西文功课,止十之三。师范生每日要五个钟头教学生,两个钟头上自己的西学课,辛苦得极,你能做的来,明早就拿笔砚来,补做一篇文章,附入师范班便了。”希仙到得屋中,看见他桌上所堆的,尽是些《近思录》、《呻吟语》之类,心中已不耐烦。今听他所说的话,知与自己意见不合,然既到了此间,正是进退两难,只得答应道:“悉听吩咐,都可勉力做去。”朱先生道:“好极了,你明早七点钟到堂,不可迟误。”说罢送客。
  希仙走出,一路筹思自己的旅费不够,如此一耽搁,倒有些尴尬了。到得客寓,没法取几件布衣服,当了来作用度。次日赴学堂应考,题目是个用夏变夷论,只得说了些违心的话,敷衍了四百多字交卷,那朱先生带上老光眼镜,摇头摆尾的,看了一遍道:“你文气尚清通,今日就搬进来罢,每月六两银子膏火,如考得前五名,另外有奖赏。切不要学我那学生魏子明,沾染了满身西洋习气。”希仙听了,才知道子明是他学生。当下回寓,算清了房饭钱,将铺盖搬入学堂,住了十三号的卧室,拜见同学,原来共有八人,内中一大半是广雅书院肄业生调过来的,只有顺德余谨号力夫,高要来华号孟实,香山邓非欧号亦虚,是学堂里出身,懂得些普通学问的。希仙一一见过,与余、来、邓三人颇谈得来,便问他们学堂中如何规矩。来孟实道:“这学堂是极腐败的,程课名目虽多,毫无实济,教习吃花酒,学生赌铜钱,种种说不尽,你和他们共了些时,就晓得了。我们功课定得虽严,骨子里头,却是希松的。我和力夫、亦虚来此不上一月,正在此商议改图,却好你来了,大家商议商议。”这几句话,希仙极中听,就和他们打成一伙,自此日则上课,夜则四人聚谈。
  到了礼拜那天,学堂停课,希仙闷坐无聊,独自一人走到阅江楼上眺望,心上有些感触,题了一首《满江红》的词,就在那楼间壁上,用铅笔写了,注上自己名字。可巧本省学台李宗师考完了西北江各属回省,路过肇庆,有些襄校的幕友,上楼闲逛,看见这首词,为他做的好,录了回去。途中无事,和学台闲谈,说起这首词来,那学台便问:“是首什么词?取来我看。”幕友即将录下的词稿呈上,不料李宗师是个老翰林,一向讲理学的,看了这首词,勃然大怒道:“那里来这样的孽种,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,我是要好好的办他个罪名,叫那些新党知道才好。这名字熟得极,是那里见过的,哈哈,不错,朱了凡前辈,对我说过,他新收了一个师范生,就是这个名字。唉!你们何不早些对我说,省得许多转折,把他顺便带到省里问罪,岂不是好。”那些幕友吓得不敢则声,李学台到了省城,袖了这首词,去见谈制台。这谈制台名铸凤,也是翰林出身,吏治极为整顿,如今年纪老了,有些怕事。当下听了李学台的话,看了那首词,却不敢怠慢,忙行文密提端溪学堂的师范生贾某究办。
  且说朱总教最怕的是新党,恐怕连累到自己,那天正在那里较阅课卷,阅得头昏眼花,忽然接了这个文书,登时面无人色,身子望后一仰,竟昏晕了去。正是:
  平地风波新党起,青天霹雳老儒惊。
  不知贾希仙性命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七回 解叛犯江中遇盗 破阴谋海外逃生
  却说朱了凡靠着椅背歇息了一会,渐渐苏醒,思量多时,叫人去请余力夫、来孟实、邓亦虚来。三人既到,朱了凡颤着身子道:“听说你们三位,和那新来的贾希仙谋逆,可是有的?”三人大惊道:“这话从那里说起,我们不过萍水之交,大家同学,谈论些学问,这是有的,谋逆之事,影子也没有。”朱了凡道:“他有一首词,你们看见没有?”三人齐道:“未见。”朱了凡道:“未见就好,你们既非同谋,我如今将这贾生交给你们三人,可去陪伴着他,暗中监禁住,不要放他出门,我如今到府里,去将这事弄明白了,回来再说。”三人连连声诺退出,就找着希仙问道:“这几日我们太疏阔了,听说吾兄新填了一首词,请教请教。”希仙道:“我向来不工填词,前礼拜日,找不着三位仁兄,独自一个到阅江楼上闲眺,偶然兴到,学填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