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巷,都是此种。遇着春见发作,便要成群。古人有俚言几句道得好:
  东家狗,西家狗,二尾交联两头扭。中间线索不分明,漆练胶粘总难剖。若前或后团团拖,八脚高低做一肘。这家倾上水几盆,那家遏上灰半篓。人固要知羞,狗自不嫌丑。平空一棒打将开,垂尾低头各乱走。
  只可笑方氏既要进门,听此一句没正经说话,转身出头一看,若是街坊上有人,他也自然进去,只因是几个小孩子,站在那里看。方氏一点无名相火,直触起来,不知眼从心上,又不知心从眼上,蓦突突搅得一腔火热,酥麻了半个身体。那三郎又走不多远,也听得孩子们叫笑,正在方氏门前,故意折转身来,如顺风落叶,急水游鱼,刚刚正见方氏在那里观看。方氏招眼望见孙三郎,已在面前,自觉没趣,急急掩上遮堂门扇,进内去了。孙三郎随口笑道:“再看一看何妨。还不曾用到陈妈妈哩!”只因这一看不打紧,顿使那些:
  粜籴贾小成掷果潘安,冰蘖娘半就偷香韩寿。
  也是夙世冤孽,孙三郎自见方氏之后,魂梦颠倒,连米行生意,都不经心。又打听得是个孤孀,家里又无男人,大着胆日逐在他家门首摆来摆去。那方氏心里,也有了这个后生,只是不晓得他姓张姓李。这一点没着落的闲思想,无处发付,也不时走到门前张望,急切里又两不相值。
  一日,方氏正在堂中,忽听得门首锣声当当的响,许多小儿女,嘈嘈杂杂。方氏唤春来同走出去觑看,原来是弄猢狲的花子,肩挑竹笼,手牵猢狲,打着锣,引得这些小儿女,跟着行走。这花子见方氏开门来看,便歇下笼子,把锣儿连敲几下,口里哩嗹罗嗹唱起来。这猢狲虽是畜类,善解人意,听了花子曲儿,便去开笼,取脸子戴上,扮一个李三娘挑水。方氏叫春来唤出女儿同看。那些左邻右舍,并过往的人,顷刻就聚上一堆。大凡缘有凑巧,事有偶然,正当戏耍之际,恰好孙三郎也撞过来。这猢狲又换了一出,安安送米,装模做样,引得众人齐笑。孙三郎分开众人,挤上一步,解开汗巾,拈出钱把一块银子,赏与花子。说:“李三娘挑水,是女娘家没了丈夫;安安送米,是儿子不见了母亲,如此苦楚,扮他怎的。不如扮个张生月下跳墙,是男女同欢。再不然扮个采蘋扶着无双小姐,同会王仙客,是尊卑同乐。”那花子得了采头,凭他饶舌。方氏举眼一觑,正是那可意人儿,此时心情飘荡,全无话说。那风奴年已一十五岁,已解人事,见孙三郎花嘴花舌,说着浑话,把娘一扯说道:“进去,进去。可恨这后生,在那里调嘴,我们原不该出来观看。”方氏一头走,说道:“真金不怕火,凭他调嘴何妨。”口中便如此说,心里却舍不下这个俏丽后生,恨不得就搂抱过来,成其好事。这场猢狲扮戏,分明又做了佛殿奇逢。
  方氏时时刻刻记挂那人,只是径路无媒,到底两情相隔。朝思暮想,无可奈何。一日,忽地转着一念道:“除非如此如此,方可会合。”背着女儿,悄地叫过春来说道:“你到我家来,却是几岁?”春来道:“记得来时是七岁,今岁十三岁,在娘子家,已六年了。”方氏道:“你可晓得,这六年间,不少你穿,不少你吃,我平日又不曾打骂你,这养育之恩,却也不小。你也该知恩报恩。”春来道:“我年纪小,不晓得怎么恩,怎么报。但凭娘子吩咐。”方氏笑道:“我也不好说得。”春来道:“娘不好说,教我一发理会不来。”方氏道:“你可记得,前日首猢狲撮把戏,有一个小后生,解汗巾上银子,赏那花子么?”春来道:“前日娘同凤姐进来时,看撮戏的人,都说还亏了孙三官人,不然这叫化的白弄了半日。如此想就是这个人了。我常出去买东西,认得他住在市中大桥西堍下,向沿河黑直楞门内,是粜籴粮食小财主。”方氏道:“正是,正是。今后你可坐在门首,若见孙三官来,便报我得知。切不可漏此消息,与凤姐晓得。后来我备些衣饰物件,寻一个好对头嫁你。”这十三岁的丫头,有甚不理会,带着笑点点头儿,牢记在心。日逐到门首守候,见孙三郎走来,即忙报与方氏。方氏便出来半遮半掩,卖弄风情。渐渐面红,渐渐笑脸盈腮,秋波流动,把孙三郎一点精灵,都勾摄去了。
  孙三郎想道:“这女娘如此光景,像十分留意的。我拚一会四顾无人之际,撞进门去,搂抱他一番。他顺从不消说起,他不顺从,撒手便出。他家又没别个男子,不怕他捉做强奸。”心上算计已定,这脚步儿愈觉勤了。一日走上四五六遭,挨到天色将暮,家家关门掩户,那方氏依然露出半个身躯,倚门而立。孙三郎瞻前顾后.见没有人,陡起精神,踏上阶头,屈身一揖,连称:“瞿大娘子,瞿大娘子。”叫声未了,随势抢向前,双手搂定。方氏便道:“孙三官好没正经。”口里便说,身却不动。忙将手去掩大门,一霎时,弄出许多狂荡来。
  一个虽则有家有室,才过二十以外,精神倍发,全不惧风月徐娘;一个既已无婿无夫,方当四十之前,滋味重投,尽弗辞颠狂张敞。
  狂兴一番,两情难舍,紧紧抱住,接唇咂舌,恨不得并作一个。方氏低低叮咛道:“我宁节三年,并没一丝半线差池。自从见你之后,不知怎地摄去了这点魂灵。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