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是无用。可惜汪座师二十年一点热肠,不觉冰消瓦解。却不知场中倒有程文易义中,连连下三个古字的人在那里了。这方是:
  状元瘪在荷包里,又被京师剪绺多。
  却说仰邻瞻,得了西廊女鬼之梦,牢记于心。看看试期将近,也收拾书囊至临安候试。到二月初九头场,有“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”一易题。仰邻瞻悟到梦中所言,周易上无论八卦中分出六十四卦,只要题冒中守定三个古字作眼,乃直挥道:
  阴数为一,偶也;阴性为坤,顺也。以地道明坤义而首言元,以阳刚先阴顺而继言象。求其地类,而以行地之物当之,则北马之卢。求其阴不兼阳,而以减乾之半应之,则朋得西南之得。古伏羲以所画之奇偶,俾之文王;古文王以元亨利贞所系之词为象者,俾之周公;古周公以所系词断吉凶者为爻,以足伏羲文王之义。固知乾非坤德不彰,而厚德载物,此所以为地势也。
  汪藻起阅到此卷,见连用三古字为冒,通场未见,而文势亦开爽简劲,定然是郑无同无疑,随批上上卷,放于前列。及至临期拆号一看,乃富阳仰邻瞻,并非是高安郑无同。汪藻起以为奇怪,此时各经房分考官,及大提调内外监场官,众目咸在,一时改换不得。是科状元,乃昆山卫泾,放榜之后,大宴琼林。六街三市,急看新进士游街。喧阗道路,挨挤不上。单单剩这个有关节无福分的郑元同,独在下处纳闷,与别个下第不同。琼林宴罢,各进士除了公参,还有私谒。仰邻瞻会过诸同年之后,独自来拜见座师。汪藻起因这三个古字,疑惑在心,便问道:“功名虽有定数,文义出自心胸。易义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,只言坤义可也,何必并及乾卦?”邻瞻道:“无乾不成坤,亦非支语。”藻起又道:“然则从古到今,并无两个伏羲、文王、周公,但言伏羲、文王、周公可矣,何必迭用三个古字?我只要问这意思明白。”邻瞻道:“曲终人不见,江上数峰青,钱起之语,原出自梦中。这问门生三古字,正与相同。”因将富阳萧寺梦中之事,述了一遍。藻起大是惊骇,方叹幽明异路,感通如此,无怪乎人间私语,天闻若雷也。方在聚话间,忽地人来报:高安下第秀才郑无同要见。说声未了,早已直走到厅上。一个是下第故人,一个是新中门生。乡贯不同,炎凉各判。当时汪藻起,只该三言两语而散,不合停留聚话,惹出一场大是非来:
  方知语是针和丝,从头钓出是非来。
  此时汪藻起只因事体怪异,既叹仰邻瞻得此奇梦,又怪郑无同这等命穷,到手功名,却被人平白取去。说便如此,也只该在自己心上转个念头罢了,又不合附着郑无同耳上说如此如此。若是郑无同是有意思的人,只合付之于命。他本性本来躁急,又遇着失意时,眼红心热,一闻此言,愈加肝经火旺,愤气真胸,说道:“如此说来,老座师中了个梦鳅门生了。想必当初,乃尊乃堂梦中感交,得了胎元。梦年梦月梦日梦时生下,即交梦运。生平又读得好梦书,做得好梦文章,梦策论。如今中得好梦进士,他年直做到梦尚书,梦知制诰。日后梦致仕归田,少不得黄梁一梦,梦中游过了十八重地狱,这方是梦鳅结果。”
  仰邻瞻听得他胡言乱道,又好笑,又好恼。欲待抵对他几句,又碍着座主面皮,想一想只是我得时人该让失时人,佯作一笑而别。其时汪藻起也怪郑无同出言狂妄,无奈自己关防不密,叹一声道:“恶人做不得,好人更做不得。”把个郑无同冷淡了出去。郑无同一发大恨道:“世情如此恶薄,有了得意门生,就怠慢下第故人。气恼不过,偏要与这梦鳅歪厮缠,弄他个不利市。”打听得仰邻瞻释褐之后,即告假归家,无同也就赶到富阳。
  邻瞻衣锦还乡,见过父母,就到报恩寺,备起祭礼,至西廊下伊小姐柩前祭奠过了。与听虚和尚商量,即于寺前,筑定坟茔安葬,以报其德。选下吉日良辰,请堪舆先生定方向,开金井,将小姐棺木,抬到坟前。邻瞻身主葬事,暂服素衣,执绋引道。听虚邀请众僧,诵经度亡。郑无同察听着了,买起纸钱祭品,吃个半醉,嘻笑而来。恰好柩方入土,无同设下祭礼,焚起纸钱,又不礼拜,只哭一声:“伊小姐!你何不扶持我郑无同,三个古字,中了进士,情愿替你题请钦赐谕葬?戴三年粗麻重孝。怎如今日这般冷淡,可惜你寻错了人也!”说罢,又呵呵大笑。众人认他是痴,却又衣冠济济;认他是不痴,却又言语不伦,正不知甚么缘故。只有仰邻瞻心里明白,晓得故意来寻闹,走过一边,不去睬他。郑无同见没人招待,便问道:“吊客远来,如何不见陪宾的相接?今日何人主丧,何人为孝人,何人为义夫?”
  此时真正是仇人相见,分外眼睁。连仰邻瞻没了主意,听虚只得上前问讯道:“尊相面善,可是向日与汪座主,在小房同饮酒的郑相公么?”郑无同道:“然也。若没汪座主,怎中得仰梦鳅?”听虚道:“尊相出言略少次序。”郑无同道:“次序次序,我就与你比个拳势!”言未了,擎拳望仰邻瞻面上打去。听虚向前拦住,说:“尊相此是何意?”郑无同道:“我偏怪他主丧不挂孝。”听虚道:“仰爷原无挂孝之理。”郑无同道:“无有挂孝之理,便不该主丧。”听虚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