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。你这般藏头露尾的刁话,比那骂詈还狠毒几倍哩!”张氏道:“不与你争,你且讲那一个字是刁话?”聂氏道:“我还你那刁钻处。你讲张匠作若肯熬清受淡呷薄粥时,也不贫苦。分明是讥诮我爹爹插号唤做聂一撮,从鄙啬悭吝做成的家业,岂不是当面骂我?”
  郁氏跌足道:“儿讲得透彻,这明明是舌底拳棒,狠,狠,狠!”张氏笑道:“婆婆又是护短的言语,那『聂一撮』尊号乃四海闻名的豪杰,岂只我一人晓得,缘何反讲我舌底拳棒?”聂氏道:“这雉鸡乖皮里针的巧处,谁不参透?便是聂一撮混名,无非是『贫啬』二字罢了。强如那偷了人家佛肚中金灵圣儿,被那家子搜将出来,打得做鬼叫!若不是我家妈妈劝释,如送入公厅审出满贯赃来,兀自要发配远方哩!”张氏听了,怒道:“你讲偷佛肚中灵圣儿的贼,明白是骂我爹爹,好欺人,好欺人!”
  聂氏笑道:“呵,呵,我是讲那偷灵圣子的好汉,和你家爹爹何干?”张氏嚷道:“好矫强聪明的话儿,我也不与你斗嘴。俗言道:『拿贼见赃,捉奸见双。』你只还我那一家是失主,谁见我爹爹做贼?”聂氏道:“不要忙,我还你一个出处。旧年四月初六日,敝邻冯老妪因家下有一尊古佛金身坏了,唤城内一位装佛匠补漆贴金。谁想那人盗了古佛的心肝五脏,被冯老妪瞧破了,唤家僮将那人打了一顿脖子拳,只要锁了送官。我家母亲善言劝释,问他姓氏,他讲姓张。现有失主,难道是假的不成?”
  张氏气得暴跳,大哭道:“好了,平空地指好人为贼!就去叫我家爹爹来和你面对。倘是造捏出的,这番不得开交!”
  聂氏道:“好扯淡,我又不是失主,面对怎的?只怕那人见了冯老妪,面皮上有些红白。”张氏气倒地上。开口不得,顿足乱凌。郁氏见了,反没做理会处,合家男女都来相劝,家僮急往花园报知。瞿天民笑道:“婆媳妯娌争闹,这是最难解纷的事,我也不管,汝速到佛楼上去与太太讲知,自然争竞息矣!”
  家僮忙奔入佛阁上来,只见元氏坐在佛座前,闭着两目,暗暗念佛。家僮叫一声“太太”,元氏开眼,见是家僮,问道:“你上来做甚么?”家僮将安人婆媳相争缘由讲了,又道:“相公叫我来请太太去劝闹,作速便行。”元氏道:“我昨夜多吃了半箸子饭,搁在心里,不得下去,整整醒了五个更次。天晓来,正要寻睡,耳边厢只听的沸沸瀼瀼喧嚷,却原来是他姑媳们费嘴,待我去,待我去!”令家僮搀扶出轩子里来。
  郁氏正在那里喃喃地骂,一见婆婆来到,慌忙厮唤聂氏向前“万福”,那张氏犹自在地上打滚啼哭不住。元氏先唤聂氏道:“我儿,你新婚尚未弥月,纵姆姆有些言语,也须忍耐,不必恁地饶舌。”
  聂氏答道:“是,太太分忖,不敢再辩。”元氏道:“好个达事新人,快进房去梳洗。”聂氏唯唯连声,踅转身进去了。元氏又对媳妇道:“老安人,你平日间最有涵养的,为何今日如此发怒?”郁氏答道:“张氏这泼妇人背面骂我势利,又讲我几多的短处,因此媳妇冒渎他一场,他反在此撒赖使诈哩!”
  元氏哈哈笑道:“安人讲的是甚话,岂有姑媳们诈赖之理?媳妇即是儿女,焉可怀毒认真。凡做大的,装聋作哑。是一妙法。况安人向有积病,侵晨空腹,这般怄气,倘有差池,教我老景看谁?”郁氏含泪道:“谢太太金言,敢不从命!”元氏道:“安人若听我言,请归房用了早膳睡睡何如?”郁氏连声道:“是,是,是。”也回房去了。元氏移一步向前,左手拄着拐杖,右手来搀扶张氏道:“我儿起来,快不要恁样淘气,若使外人见了,甚不稳便。”
  此时张氏见婆、婶都进去了,只撇他睡在地上,也觉没趣,见元氏来搀扶,他就顺水推船,一骨碌爬起来道:“孙媳自站起来罢,何劳太太劳神。”元氏一面替张氏拭泪,劝道:“我儿自到我家来,聪明孝敬,知高识低,谁不道你一声好?今日婆婆偶听旁言动忿,与尔唧哝,你便这样高声大嗓啼哭,外观不雅。我与你婆婆退后的人,光景有限。你等青春年少,正要撑家立业,替父母丈夫争气,后边日子甚长哩,怎行这老乞婆撒赖的事?我儿,你是伶俐的人,反而思之,自觉何如?”张氏道:“太太所言,深为有理。孙媳已知做小的狂妄,但婆婆重富欺贫。底事护着婶婶,将奴百般辱骂,个中怎生忍耐?故此晕倒啼哭。”元氏道:“阿呀,妯娌总属一家,何分贫富,这句话你就讲差了。快不要恁地,进去,进去!”张氏无言可对,低头含泪眼,径转卧房中。这一场闹吵,幸元氏解散。郁氏令丫鬟扶太太入小阁里,吃罢茶果,依然往佛楼上诵经去了。有诗为证:
  幽居兀坐习三摩,骨肉操戈奈若何。
  词组折衷姑媳服,仍归经阁诵弥陀。
  这郁氏从与大媳厮争之后,便觉心烦肉颤,气喘头疼。不知这病体甚时痊可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  



第十一回 全孝义郁氏善言  看风水葛鹪诡计


  诗曰:
  沉痾呼吸待骖鸾,诀别伤心泪若泉。
  易箦反观频自讼,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