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各官互相庆贺,共赏太平。
  只有瞿琰旦夕心绪不宁,每怀忧郁。看官你想,瞿廷柏以一介弱冠之童,官为司理,复蒙圣恩升授侍中大夫之职,何等显耀!正该轻裘肥马,选妓征歌,使势假权,恣行快乐,何苦恁地抱闷?其中有一段隐情,不好明言,只可默会。这都是瞿廷柏素有来历源头的妙处。不似当今少年子弟,倚着父兄势利,便穿绫着锦,纵性妄行,居家畅饮高歌,出外乘车带仆,人面前多少装作,若倒提起来,倾不下一点墨水,也不枉了,可怜,可怜!个中也有识得几行字的,将那举人、进士稳稳地揪在手里,仰腰坦腹,睨视狂言,宛似那博古通今、饱学多才的气象,及其到老无成,空留下一场话靶。还有那青年进步的,自觉身在青云之上,觑得人不在眼里,徒知傲物轻世,那分齿德之尊?揖不过膝,拱不离胸,兀自出入公门,夤。缘作法。这样轻浮子弟,若使为官出仕,必然贪婪无厌,擅行威福,恃才任性,误国害民,拽起满帆风,不至那覆溺的地位不止。怎如这瞿廷柏,年虽弱冠,智识老成,只数年间干下许多功绩,并不曾矜夸妄诞,钓誉沽名。日前入京都时,不过将印戟谋叛情迹诉明于朝,然后赴东都司理之任。岂料武后一见,便欣然爱慕,暗存呢狎之心,故升他为侍中大夫,使朝暮可以亲近。不想瞿廷柏自那抚弄臂膊里,也自参透其意,待欲辞官,犹虑涉疑致祸,只得勉强就职,故心下屡怀不乐。
  当下在枢密院中闷坐,忽见山东官吏赍本奏陈:十余州瘟疫大行,百姓死者甚多,乞朝廷特恩,蠲免本年粮税,暂苏民困。瞿琰候奏疏送入内廷,即上本愿往山东施舍药饵,以救黎民瘟疫之害。武后见此奏章,好生不悦,对天子道:“瞿侍中在朝未及月余,即欲奉差远出,别样公务犹可,这瘟疫流行,关系大数,岂能禁遏?况此生小小年纪,焉知医家玄妙?若使他去,妄害生灵!”
  天子道:“卿言是也。”忽一中贵官俯伏道:“以奴婢论之,瞿侍中尽可去得。”武后道:“汝何以知之?”中贵官道:“奴婢前奉玉旨,往印戟家监辖入官财物。刘尚书、卢太常因那孩侍中缘墙而上,才知分晓。”武后道:“何为缘墙而上?”
  中贵官道:“彼时见瞿侍中从墙下平步而行,倏忽间已至墙顶。奴婢想,瞿侍中若非异人,焉能如此神捷?娘娘差其普施药饵,多分保全黎庶之命。”武后听了,不觉悚然惊骇,暗思:“留此人入宫亲昵,亦不为难。设或真是异人,内廷难以驻足,不如乘机使之远出,实为便事。”即对天子道:“瞿生既有如此神技,决精岐黄之术,使其施药救济,百姓庶得全生。”天子首肯。武后代批圣谕,发下枢密院来,授瞿琰为侍中大夫兼摄御医院正使,前往山东州县普施药饵,救民危疾,待宁静之日,另行升擢。瞿琰接旨。无限欢喜,辞朝别兄,带随行军校,趣路往山东来,不题。
  且说山东博平州崇武县有一山,名为石鸣山,岩约有百丈之高,叩之其声清响,岩下有一道者,皤髯皓发,颜色如童,无分冬夏,身上只穿一件白布衲衣,未尝见其洗濯,洁白如故。人不知其姓名,但呼为白衲道人。修行于山岩之下,将及百载。
  于大唐干封元年除夜间,正于蒲团上打坐,忽见山下灯光乱明,脚步声响,白衲道人疑惑道:“夜静更阑,况兼岁毕之宵,为何山僻中有人行过?”急起身往外一觑,果然骇胆,实是惊心。
  还幸喜这老者是个得道的高人,不为动色。若是那平常胆怯之人见了,岂不唬死!看官你猜:除夜中有人从山岩下行过,却是兀谁?原来前面一人,身长丈余,脸生三眼,红须赤发,尖嘴獠牙,身上披着一领紫衫,右手执一火轮,闪烁之光照耀如同白日,左臂上挂一红色葫芦。中间一人,也身长丈余,黑脸大头,短须环眼,身上穿一领皂袍,两手捧着一面皂旗,项上挂一黑色葫芦。末后一人,身材虽觉矮小,面貌分外希奇,尖头阔额,碧眼黄髯,脚短手长,背高腹大,身上着一件黄衫,两手揪昝着一个黄囊,腰系一个黄色葫芦,从南首行来,厮赶着径往北去。白衲道人见了,大是诧异,忙赶上喝道:“汝三位是什么人,半夜三更,从此行过?”那三人急回头见了,忙稽首道:“不知道者在此,失于回避,万罪,万罪!”白衲道人道:“我瞧汝三人服色不一,面貌狰狞,兼且手中所执之物更是奇异,谅来决非凡品。乞道其详,免人疑愕。”红髯的道:“予是火神,这皂衣者水神,黄衣者瘟神。皆奉上帝玉旨,降祸于人世者。”白衲道人道:“既奉天帝差遣,何以三人并行?”
  红髯者道:“予等前至博州,即分投地境而去。”白衲道人道:“请问三人所往者何地?所害者何家?所降者何祸?”红髯的道:“天机深秘,焉可轻泄?”白衲道人道:“静夜中,况临。山僻去处,举目间只尔我四人,言之何害?”红髯者道:“上帝因临淄官民合犯回禄之劫,故委我至彼行事。”白衲道人道:“遭劫之家可有数乎?其时日有定期否?”红髯者道:“玉旨批定日期,于正月十五日辰时三刻,州前贞节坊下庞待诏家起火,至十八日未时即刻火熄,共焚毁官民屋宇九千三百七十一家。”白衲道人合掌道:“善哉!百姓遭此大幼,岂不城内为之一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