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净客店,外挂着一面招牌,写道:“蔬食酒饭,安寓客商。”但见:
    芦帘高挂,茅草低垂,所几根老竹权作栏杆,锯一片松杉聊为门
  扇。柱子上弯下曲,破壁有骨无泥,梁栋东倒西歪,侧首全凭戗柱。摆
  几张半旧半新椅凳,铺两处不齐不整座头。夹壁尽是芦柴,墙屋何曾砖
  瓦?这般冷淡生涯,到处也贴些借人诗画;恁地萧条屋宇,近邻惟只有
  村老往来。盆景尽栽葱与韭,客来惟有酒和汤。
  二人进店歇下,裘南峰道:“我两个走得枯渴了,店官,好酒打几角来,鱼肉切两卖来,快些快些!”店主道:“我这里只卖豆腐蔬饭,村醪白酒,没有什么荤菜老酒。客官要时,前面镇口去买。”杜伏威道:“便将就吃些罢了。”裘南峰道:“淡酒豆腐,怎地吃得下?大哥慢坐,待我去买些来消遣。”说罢,起身出门去了。不多时,提了一只白煮鸡,烂囗猪蹄,数样果品,一大壶美酒,笑嘻嘻走入店来叫:“小二哥,你与我切鸡肉,烫好酒,搬到客房里桌子上来。”店小二应允,早点上一盏灯,二人对坐饮酒。杜伏威道:“扰兄不当。”裘南峰打恭道:“怎说这话!途路中何分彼此,聊遣寂寞而已。”数杯之后,裘南峰满满的斟了一杯酒,双手敬与杜伏威,说道:“大哥请此一杯。”杜伏威接了道:“小弟与足下相处数日了,何必从新又行此客礼?”裘南峰笑道:“小可敬一杯酒,有一句话儿请教,请吃过这杯,然后敢言。”杜伏威心中暗忖:“这话却是怎地说?且吃了酒,看他说什么。”举杯一饮而尽。裘南峰又斟上一杯,陪着笑脸道:“妙年人要成双,不可吃单杯,再用一杯成双酒。”杜伏威接过酒来,又一饮而尽,停杯道:“足下有何见教?”裘南峰风着脸,一面剔灯,一面低低道:“小可生来性喜飘逸,最爱风流,相处朋情,十人九契。有一句心腹话儿,每每要说,但恐见叱。今忝相知,谅不嗔怒,故敢斗胆。自前日晚上和大哥旅宿之后,小可切切思思,爱慕大哥丰恣清逸,标格温柔,意欲结为契友,曲赐一宵恩爱。傥蒙不弃,望乞见容,我小裘断不是薄情无报答的,自有许多妙处。”杜伏威暗笑:“这厮说我的性格温柔,我却也不是善男信女!彼既无状,必须如此如此对付他。”心下算计定了,佯笑道:“兄言最善,朋友五伦之一,结为义友甚好。”裘南峰只道有些口风,乘着酒兴,红了脸捱近身来,笑道:“没奈何,路途寂寞,小可已情极了,俯赐见怜,决不敢忘大恩。”便将杜伏威一把搂定。杜伏威推开道:“这去处众人属目之所,外观不雅,兄何仓猝如是?”裘南峰双膝跪下,求恳道:“店房寂静,有谁来窥?小弟欲火如焚,乞兄大发慈悲,救我则个!”杜伏威扶起道:“兄不必性急,果有此情,待夜阑人静,伴兄同寝便了。”裘南峰欢喜无限,不觉跳舞大笑,复满斟一杯,敬上杜伏威,杜伏威饮毕,双手接杯,忙忙献菜,曲意奉承。裘南峰自己亦吃得酩酊大醉。
  又早二鼓,店内人俱寝息。裘南峰数次催逼上床,杜伏威道:“待小弟也回敬一杯。”于是满斟一大卮酒,暗暗画符念咒,连与裘南峰道:“见只饮此一杯,即当就枕。”裘南峰接酒笑道:“承恩赐,敢不跪饮。”举卮吃下,一时间不觉眉垂眼闭,四肢如绵,昏昏沉沉睡倒地上。杜伏威笑道:“这个才是性格温柔。”独自坐了,将桌上酒肴吃得罄尽。起身剥下裘南峰衣巾鞋袜来束缚了,撩在床头;复寻了店老官上帐的旧笔,书符在裘南峰脸上,将他头脸浑身四肢尽皆变黑;又把头发抖散,打成细辨,倒垂下来,推入床下,然后熄灯就寝。
  将及五鼓起来,开房门叫店小二点灯炊饭。吃罢算还店钱,正欲出门,小二道:“且住。为何这般时节,天色未明,便要行路?昨晚有一标致官人与郎君同来,怎的不见,你却独自一人先去?”杜伏威道:“日昨路遇这人,偶尔同投宝店,夜间与我吃罢酒饭,一同上床安宿,及至醒来,不见了这人。检看行囊,我失去道袍一件,不知这厮是人是鬼,有些惧怕,故此赶早行了罢。”小二道:“古怪,古怪!小店从来不曾有鬼,况我又是不怕鬼的元帅,学得个法儿,专要提鬼。什么邪鬼,大胆敢人我门?若被我拿住,抽了他的筋,还不饶他哩!我料那人决是个贼,偷了道袍溜墙走了。”杜伏威趁口道:“是了,是了,贼盗无疑。但房内未曾细看,你还须拿灯到处检点方好。”小二道:“鬼也不怕,怕什么贼!贼经我手,奉承他一顿拳头,打得做鬼叫。”杜伏威哈哈大笑,别了小二出门。心下暗思:“店小二这厮夸嘴说不怕鬼,我今放出那黑身鬼来,看他怕也不怕?”当下且不行路,抄至店家后门黑影中,念动解咒,放裘南峰醒来,侧耳听着。
  只见这店小二初时强说不怕鬼,不怕贼,心下实有几分害怕。欲待睡了,虑贼复来;欲要照看,又怕有鬼。踌蹰暗算,不如叫起小三,做个帮手,令小三执了灯,自拿一条戒尺,同进客房里。正有些心虚,忽然见床下钻出一个披头黑鬼来。二人惊得毛骨悚然,魂飞胆颤,大叫“有鬼!”戒尺乱打。原来这裘南峰苏醒,浑身冰冷,头发条条垂下,心里惊疑为何如此。抬起头来,蹬地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