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想想:“此
  时若有双印在,十五六岁已成丁。讲什么亲生与庶养,强如无儿膝下空。到而今叶落归
  根终如此,依然还是一场空。”这夫人万转千思心欲裂,呜呜咽咽吐悲声。又逢着连朝大
  雨从空降,滔滔不断似盆倾。闷沉沉低头独坐添悲声,忽听得连连锣绑又牛鸣。只见那
  蜂儿任婆朝里走,齐叫夫人了不成。

“夫人,夫人!可小好了,泛了水了!北边山水下冲,把咱这一庄看看灌满,院中都有水了,还不上楼躲避躲避!”夫人惊道:“快叫长工闭门,用闸板挡住水道。”蜂儿说:“我的太太,那些没良心的娼妇养的们见水刚来了个头儿,都跑了,顾自家去了,那里还有个人影儿?就剩下咱娘儿了!”夫人说:“这水怎麽这等利害?”任婆子说:“外边小户人家房屋都没了,水势太猛,也有坐筏子坐船逃去的,走慢的都被水冲了去了!咱们的大门花园望里直灌!”

  说话间,水响如雷,蜂儿说:“还不快走?”夫人着忙,遂一同奔至后楼。任婆挽着夫人,蜂儿先抢了两个荣盒,说:“看水大了下不来,咱们好吃。”遂一手打着伞,一把抱盒,三人上了高楼,站在窗前,望下观看。

    但只见雨连水势如山倒,宅中一片尽汪洋。村庄房舍全不见,周围一望白茫茫。声
  似牛鸣朝下灌,登时冲倒粉皮墙。后边的拦屋先淹倒,不多时灌了前庭与正房。波浪如
  飞朝上卷,眼看着相离楼门三尺长。夫人蜂儿黄了脸,任婆子害怕体筛糠。又搭着雷电
  交加声振耳,盆倾大雨响浪浪。幸喜此楼多坚固,波心独立险非常。三个人口似悬河将
  佛念,提心吊胆数回肠。一连又是三昼夜,刚刚的雨住天晴露太阳。水势渐渐消下去,
  露出了淤泥坏壁与歪墙。仓粮柴米全无剩,不见了桌椅围屏柜与箱。三人饥饿无可奈,
  少不的吃些糕荣与泥汤。蜂儿窗下正观看,见一只大柜飘来水面漾。丫环动了惜财意,
  眼望任婆说短长。

“任妈你看,那只大柜里面必有东西,何不搭住看看?”婆子说:“又无勾杆,拿什麽弄他?”蜂儿说:“这支窗棍一头拴上个套儿,套住柜角,拧一拧就拉过来了。”一面说着,一面把棍子拴好,来至中层门口,只见那只柜子飘摇飘摇,凑了楼来,蜂儿探着身子,双手擎棍,套住柜角,拧了几拧,叫声:“任妈帮着我拉拉罢!”一言未毕,那只柜子好似人推的一般,往南一冲,扑通一声,把个蜂儿掉下水去。任婆说:“哎呀,不好了!”只见她在水中冒了几冒,登时随波而去。夫人一见,惊慌无措,大瞪着眼腈,不能救他,只疼的放声大哭,捶胸顿足。任婆抹了几颗眼泪,再三把夫人劝住。

  原来这场水患,也是伏准的遗害。这水从燕山洞中暴发来的,并非河中宿水。那山正在麒麟村后,那村正对涧口,遇雨多的年景,骤然下在山上,那一山的水往下直流,都归这条涧收贮。涧满难容,就泛泄出来。若无大雨,不过慢慢流散,中平槽也就止了。最怕连阴大雨,便灌向麒麟村来。这一股暴水十分利害,高公当日在家之时,与合村及附近人家商议,高公出钱,村人出力,迎着涧口用木石修了一座大岭,阻住水道。每遇雨多之年,暴泛下来,被岭挡住,水分两股而去,一归枯河,一归运粮河,不但保住本村,连那附近村庄也受益不小。时常修补,所以坚固。自高公去后,有些损坏,郑昆便要修补,伏生自执己见,只说无妨,郑昆扭他不过,村人有人无钱,只得罢了。延至今日,年深日久。摧颓损坏,不能遮挡,所以被了这场大难。

  此时虽然雨住,那两盒荣子已经吃完,铺盖衣服一件也不曾拿了出来。水气四浸,又饥又冷。夫人又疼蜂儿,又疼那冲去的东西,只是痛哭不已。任婆少不得解劝,二人商议求生之计。夫人说:“如今房屋家伙全然冲去,这楼如何长住?只好等的水退了你替我张罗张罗,把那现租地卖几两银子,盖几间茅舍,暂且栖身。”任婆说:“我的太太,你老还作梦呢!家中那里还土?都被大公子偷卖光了!”伏氏说:“那里的话?上几年卖了几顷,旧年我都知道,还有二千银子的地租每年起上来,都请我过了目,才收入库房。”任婆说:“罢呀!那有那些租银?早就剩了二三百银子了。那大相公悄悄的把地卖着花了,怕你老生气,起租的时候,弄个诡计,把相好的铺中银子借了来在你老面前晃一晃,即时就与人家送了去。这几年外边借了有几千两银子债负,去年上江南去,你老给了明年的不算,大娘子也与了五六百银,总嫌少,把那二三百两银子的租子地立刻找主又卖了,也不知是多少银子,拿到南边都花了,买了个仇人来,追了性命。”夫人如梦方觉,说:“这畜生原来如此,他有什麽使钱去处,至於借债?”任婆说:“我今日告诉你老知道罢,某处某处包着几个妓女,每月一处送三四百两银子;某处某处赌博,与那打铛儿的歌童买衣买帽,与那班的戏子打镯打簪,不够花了借债,不能还了卖地,那整疋的绸缎绫罗,上好的古董玩器,他都悄悄的折变了多少,外边库房都剩了空柜了。就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