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到坟前,看那土堆半皆坍塌,周围树木多已枯槁,删伐殆尽。地下秋草蓬蓬,青黄相间。王夫人不胜伤感,叫周瑞过来问道 :“怎么 管坟人年年竟不修理,瞧着他坍塌到这个分儿?虽是姑老爷没有后人,现还放着咱们至亲呢,他就知道咱们不来上个坟儿吗?这管坟的很有些不是。”周瑞连声答应着,候太太说完了话,这才回道 :“奴才昨日一到,就先来找管坟的老顾,山前山后 找了一个难,也没有找着。后来遇着一个老头子,问起姑老爷管坟的老顾,他才说道:‘老顾已死了好几年,他的老婆带着一儿一女嫁了人,搬在城里去住。这林府上的坟并无人照应,所以荒凉至此 。’奴才听见没有法儿,赶忙雇了几个人将坟面 前这些乱草拔去,又向那边土地庙里赁了三张桌子,几条板凳,这才摆上祭席。不然太太们来,连个坐处都是没有的。”王夫人同奶奶们听了,人人悲感。
  此刻,坟前已点上香烛,铺了拜垫。王夫人命贾环叔侄两个先拜,然后王夫人过来先奠了三杯酒,跪将下去,眼泪纷纷拜了四拜。两旁丫头、媳妇赶忙搀起,奶奶、姑娘们挨次而拜。
  林姑娘坟前也摆了一席,王夫人领着奶奶们走过这边,看了黛玉的坟,问周瑞道 :“林姑娘的坟倒像是新修补的,这是谁? 怎么单给林姑娘修坟,是个什么道理?”周瑞道 :“奴才看 过,四面都是连草带土堆补上的,并不是土工们好好修理,奴才也想不出这个缘故。”宝钗道 :“这一定是林姑娘的一个知 己,来替他上坟修墓。”珠大奶奶笑道 :“林姑娘的知己只有 宝玉兄弟,或者是他做的事亦未可知。”宝钗道 :“断不是他, 安有神仙而不断情缘之理?况且他既替林姑娘修坟,再没有不替姑爹、姑妈修修之理,我看来断不是他。”平儿道 :“咱们 且下船去,慢慢的议论,别站在这里白耽搁工夫。”大奶奶道:
  “平丫头倒说出理来。”宝钗笑道 :“什么话呢,亲家太太的话,还怕没有理?”王夫人笑道 :“你们说的热闹,怎么珍 珠闷闷不语?”珍珠含泪应道 :“女儿见了林姑娘的坟,想起 大观园的风景,不觉心肠俱碎,想女儿将来要求林姑娘的这样坍坟,恐尚不可得。”珍珠说着,泪随声下,不胜悲楚。王夫人也甚伤感,给林姑娘奠了一杯酒,说道 :“姑娘,你芳灵仙 去,质委尘沙,尚能念我亲情,惠我仙草。我今返棹金陵,一杯致奠,从此云树河山,用昭神契。”王夫人祝毕,站着拜了两拜,奶奶、姑娘们轮着奠酒,都站着拜几拜。其间惟有宝钗、珍珠十分悲痛。珠大奶奶道 :“让六姑娘拜罢,别尽着的悲苦, 对着坟堆,那里有出得尽的眼泪?”平儿笑道 :“他两个今日 来替林姑娘找补眼泪呢!”王夫人们都笑起来。月姑娘、友姑娘过来跪拜了四拜,贾环是林姑娘的兄弟,贾兰兄妹又是小辈,俱皆跪拜四拜。
  奠酒拜完之后,王夫人正在吩咐两边焚化纸钱,只见一个人在林黛玉的坟后跳了过来,叫道 :“太太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?”王夫人同奶奶们出其不意唬了一跳。不知那人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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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回 云巢庵宝钗题画金山寺珍珠投江

  话说王夫人们祭奠完毕,正在吩咐焚化纸钱,不提防黛玉的坟后跳过一人,叫道 :“太太们怎么来到这里?”王夫人同 着奶奶、姑娘都吓了一跳,回头细看,原来是栊翠庵妙玉的徒弟月上。王夫人忙问道 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月上道:“自从 老太太出殡那一天,师父被强盗劫去,我几番要来见太太,总被那包勇阻住不叫进来。后来庵中无主,师弟兄们纷纷各散,我也不及拜辞太太、奶奶、姑娘,就同着伴儿回到苏州,在本庵里耽搁了两年。这云巢庵有我师伯在此住持,因为老病无人照应,故此要我来。不到半年师伯去世,我只得收了两个徒弟,做了云巢庵的住持。刚才庵里的老道看见几十乘轿子,他打听抬轿的,知道是太太们在这里给林姑娘上坟。我听见这个信儿,赶着个走近道儿抄在林姑娘的坟后,过来见见太太。就请太太们到我庵里去坐坐,错过今日,又不知几时见面。”王夫人听他说完,不胜感叹,问道 :“云巢庵离这里有多少远近?”月 上道 :“离此间不到半里来路。”王夫人道 :“也罢,到你庵里去逛逛,我还有话同你商量。”
  月上道 :“太太越发精神了,大奶奶还是照常的样范儿, 倒是宝二奶奶同袭姑娘、平姑娘都胖了些,巧姑娘长的更俊。
  这两位姑娘不知是谁,没有见过。一位很面熟,这一位有些像我师父。环三爷同兰大爷也换了个模样儿。”宝钗笑道 :“月 师兄,你说的是些古词,同咱们现在这几个人都是两世的了。
  你今日遇着咱们,真是不知秦汉,无论魏晋,我同你此刻不知谁是武陵渔人。”珍珠们忍不住的好笑,说道 :“宝姐姐越发 闹的酸不嗤儿的,你只顾说话,叫太太站在这里等着。”宝钗道 :“不错,请太太坐一坐,要去那里再去。” 王夫人领着奶奶们,就在林姑老爷的大坟旁边条凳上坐下。
  周瑞们抬过桌子,端上好茶,摆了点心,荤素皆备。王夫人让月上坐下,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