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银烛,娘儿四个直饮到半夜才散。水面风凉,颇觉清爽,王贵们过来请大爷安歇。梦玉道 :“我就在这里陪 柳太太住宿。将我的便服送过来罢。”王贵们答应,就过船取来。小子们伺候换了睡衣,摘下金冠,脱去靴子。众家人各人去睡。柳太太们又喝了会茶,叫梦玉同在房舱安歇。
  次日,梦玉一早起来,披衣走出,见柳绪夫妻都因昨宵过醉,此时正在好睡。梦玉一人甚觉无趣,歪下身子就在玉友旁沿睡了下去,不知不觉也入了睡乡。众家人起来,听见里面并无声响,不敢惊动,船家将外面雨搭板卸了几块。时交巳正,玉友朦胧睡醒,看见满窗红日,悄无人声,柳绪里边尚自好睡,觉得身背后像有一人睡着,赶忙坐起身来,见是梦玉一堆儿睡着。看他脸上白里泛出红来,洁如美玉,令人可爱。玉友用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,梦玉惊醒,看见玉友坐着,将头抬起来睡在嫂子怀里。玉友问道 :“你多会儿来的?”梦玉道:“昨夜 就睡在这里。”玉友将手在他头上轻轻指了一下,说道 :“小 油嘴!”梦玉道 :“姐姐,你们回去了真个还来不来?”玉友 道 :“你放心,总在你二十岁以前,必来看你。”梦玉叹口气, 一言不语。玉友道 :“你绪哥最是多情,以后一日也丢不下你 了。”梦玉点了点头道 :“绿杨城郭是扬州,从此一段离愁,何时得了。但是绪哥丢不下我,姐姐,你呢?”玉友不觉眼圈通红,将梦玉的手拉着在自己心坎儿上拍了一下。梦玉止不住两行珠泪直流过耳边,玉友也掉下泪来,忙取方汗巾给梦玉揩着眼泪,听见柳太太在房舱里问道 :“梦玉过去了吗?”梦玉 忙答道 :“在这里同姐姐说话。”柳太太道 :“你怎么不多睡一会?”梦玉道 :“我起来,也让太太睡的舒服些儿。”此时 柳绪随醒,同梦玉睡着说了会话。
  玉友起来收拾梳洗,又给梦玉梳了头,换过衣服。柳绪也起来收拾,都请过太太的早安。柳太太吩咐玉友,买几尾好鱼给梦玉吃饭,再叫他多买些菱藕莲蓬来下酒。玉友答应,出来吩咐去办。柳太太又躺了一会起来,玉友服侍着梳头洗脸。时已晌午,包勇进来回说饭已齐备。柳太太吩咐摆饭。那边厨子送过几样精致菜来。柳太太们慢慢的用毕,众人收去。众小子伺候漱口净过手,都退去吃饭。柳太太又将道儿上遇着强盗,玉友打弹子获盗,巡检司送席,刘秀才家住宿的话,说了半日,梦玉不胜惊异赞叹之至。娘儿四个谈到明月满舱,方吃晚饭。
  这一夜更比昨宵亲热,直饮到斗转星移方才睡觉。
  话休烦叙。柳太太在扬州住了三日,船家催着要行。偏生这日西北风大起,阴雨濛濛,柳太太忍着悲切决意开船。梦玉想来再留不住,吩咐查本赏包勇三十两银子,赏了小丫头十两一锭,江船上的船家、水手,一概重赏。柳太太取了二十两银子,赏那边家人、小子,另有四样礼物给老管家查本,取几十吊钱赏厨子及船家、水手。柳太太取出几样心爱东西,给梦玉做个纪念。玉友含着眼泪,将贴身带着的一块羊脂云蝠解了下来。亲自给梦玉套在贴身兜肚上,说道 :“兄弟,这块玉是贾 家珍珠四姐姐给我做纪念的,今日交给兄弟带在贴身,如我姐弟们常在面前一样。等我下回见面,亲自将东西来换。”梦玉流泪点头。
  柳太太命小子们将大爷的东西都搬过船去。 梦玉瞅着柳 绪,两个的心几乎都要伤碎。查本来请大爷过去,好让柳太太们开船。梦玉哭道 :“我要送柳太太到瓜州江口,你将咱们的 船也放了下去。”查本想道 :“这是劝不来的,只得依他。” 出去吩咐。柳太太泪流满面的说道 :“好儿子,你别送了,过 船去罢。等我到家里安过了葬,我就带着他两个到你家来,长远的住着。”梦玉摇着头哭的悲切,柳绪同玉友已经哭出了神。
  这日下雨,正是东北顺风,不过一顿饭的工夫,走了三十多里,已到瓜州江口。水手们下篷,将船收住。那只大沙飞船也拢了过来。查本们过来请大爷。柳太太站起身来拉着梦玉说道 :“儿子,你过去罢。”玉友夫妻拉着梦玉放声大哭。梦玉 要跪下去给柳太太送别,才将身子一弯,不觉一个头晕,栽倒船中。柳太太看他面无血色,已不省人事,急的大哭大喊。柳绪见梦玉这样光景,心中十分悲恸,不觉大叫一声,也栽倒舱中,牙关紧闭。玉友同柳太太急的叫了这个,又叫那个。包勇同祝府大小人等,急的没有主意。内中只有查本是五十外的老成人,颇有见识,进来回柳太太道 :“太太同大奶奶不用着急, 两位大爷都是为离情所感,心伤气闭,一会儿气定,自会苏苏。
  依着小的愚见,竟将我们大爷轻轻抱过船去,一者身子动动可以顺气,二者趁着不省时候太太们竟开船去,等着两位大爷醒了过来,不过望着江上大哭一回也就罢了。”柳太太听说甚是有理,就叫包勇好生抱着,吩咐大奶奶亲自送过船去。到了那船,轻轻放在炕上。玉友看他如此情形,那里撇得掉,泪如雨下,将他抱住,叫了多少声梦玉兄弟。包勇催道 :“请奶奶过 船去罢。一会儿祝大爷省过来,准定又去不了!”玉友无奈,只得硬着心肠,挥泪过船。包勇忙赶叫船家扯满布篷,一直出了江口,扬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