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>  话说梦玉回过头来,见是桂夫人房里的紫箫姑娘,穿着藕色纱衫,青纱裙子,一双宝蓝缎绣花厚底弓鞋,俏脸上淡施脂粉,鬓边插着几穗珠兰,笑嘻嘻的问道 :“你多咱回来的?” 梦玉道 :“才进来,还没有去瞧姐姐呢。”紫箫走到面前问道: “船上没有热着吗,道儿上受委屈没有?”梦玉道 :“不也就同在家一样,饭也吃的,睡也睡的,就是一个人儿闷的慌。”
  紫箫道 :“自你那天出门后,我就许愿吃斋 ,每夜里给你拜斗,我惦记你一个什么儿似的。”梦玉听说眼圈儿一红,拉着手才要说话,紫箫道 :“如意同三多来了。”梦玉掉过脸去, 瞧见他两个带着笑走过来。如意道 :“紫丫头诉委屈呢。你身 上掉了那块肉,说给他,赶着替你补。”三多笑道 :“他补的 地方我知道,额脑盖子上要补上点儿皮,还有一个要紧地方,也是要补的。”紫箫笑骂道 :“浪蹄子,不害臊的!睡着了叫 梦玉的是谁?你还刻薄人呢!我撕开你的这张浪嘴!”说着,才走将过去,三多笑着飞跑去了。如意将梦玉推着道 :“到三 老爷那里去罢,等着闲了咱们再说话,”梦玉点头。如意拉着紫箫到自己屋里去闲逛。
  梦玉走到承瑛堂,丫头、媳妇们瞧见大爷来了,赶着揭起帘子。梦玉进去,见祝露躺在外间小炕上,面如金纸,骨瘦如柴,尽剩了一张皮包着一把白骨。脸儿向外,垫着大高枕头。
  石夫人坐在旁沿瞅着他,眉头不展,面带愁容。祝露瞧见梦玉,将手略动了一动。梦玉赶紧上前给叔叔、婶子请安。石夫人命丫头们端过小矮杌子,放在炕前给梦玉坐下。祝露问道 :“你去了几日?”梦玉道 :“连今日共十二天。”祝露道 :“我打谅着瞧不见你了!”说着十分伤心,要哭又哭不出来。叔侄们平日最为相得,今日见他回来,颇觉伤心。梦玉瞧着,也止不住的流下泪来。石夫人恐老爷悲苦,只得勉强笑道 :“爷儿们 好几天不见,说说笑笑的欢喜一会,好好的哭个什么呢?你将道儿上的什么事故子,说些给你叔叔听。”祝露道 :“你见过 老太太没有?”梦玉道 :“都见过了。”又问 :“可是你松大叔叔呢,你在那里接着的?”梦玉道 :“在扬州接着,耽搁了 一天这才起身。过江的时候,我先赶上前来,这会儿只怕也到咱们家来了。”祝露道 :“松大叔叔疼你不疼?”梦玉答道: “疼。”石夫人命书带将剥的鲜莲子取来,给大爷吃着说话。 书带答应,将个红玛瑙盘子盛着新鲜剥出的莲子送上。秋雁端过一张描金洋漆小香几,放在大爷旁边。梦玉端着盘子让叔叔、婶子,祝露抓了几个,嚼在嘴里,说道 :“总解不了心中的烦 热。”石夫人道 :“还是吃点藕汁罢。”祝露摇头。 梦玉坐下一面吃着莲子,将路上见的:乡里堂客光着两片子脚在田里种稻,那些姑娘们是怎样纺丝,孩子们在树阴下放牛,男人们都在河沿儿车水,东一句,西一句说给叔叔听。祝露叹道 :“农家原是可怜,听你说起来,这样暑伏炎天晒在那 烈日之下,也就同在地狱里受罪一样。像咱们家里真是天堂。
  就只是常要害病,实在讨嫌。”梦玉笑道 :“叔叔说的是。依 我看起来,咱们家是地狱,他们倒是天堂。”石夫人笑道 : “真是傻子!怎么咱们家倒是地狱呢?”祝露笑着说道:“他 偏有他的说话。”石夫人笑道 :“且听他的说话。”梦玉笑道: “他们那些农户人家,男的耕女的织,孩子放牛,大人车水, 树阴下乘个凉,说个闲话,自由自在,无忧无虑。秋收之后,早早完纳钱粮,制办冬衣,一家子围着炉喝杯酒。戴着朝廷恩典,享着太平风景,真是天上神仙,人间乐土。像咱们家里,看着这样富贵,种种都是罪孽。吃着珍馐美味,尚说烹调不好;穿着绫罗绸缎,又嫌花样不新;大厦高棚,还说暑风难受;重帏厚褥,尚称寒气侵肌。一饭之间几多性命,一天之内无数愆尤。日累月增,罪盈恶积。大则断宗绝嗣,祸延本族;小则疮疡疾厄,害在自身。由此观之,咱们这享福的倒是受罪,他那辛苦的正是享福呢!”石夫人笑道 :“ 这孩子他倒说出理由来了。”祝露道 :“依你说,我是罪大恶极,应该无子,应该 害病的了?”梦玉听说,自知失言,急的满头大汗,脸胀通红,说道 :“叔叔有什么罪孽?不过是点年灾月晦,病几天就好 了。若说是儿子,梦玉就是叔叔的儿子。”祝露看见他面胀通红的,知道他不好意思,用手在他脑袋上摸着道 :“好孩子, 好儿子!”对石夫人道 :“大哥是有儿子。二爷呢,有媳妇不 愁梦玉不生孙子。只有咱们是……”祝露说到这里,不觉气咽上来,两眼直竖。石夫人急的要死,连忙扶住喊叫。梦玉此刻自恨失言,惹的叔叔动气,一会儿无地可容, 只得放声大哭。
  丫头、媳妇们都慌了手脚,几个进来相帮扶住,一面去回老太太。石夫人鼻涕眼泪的瞧着难过。
  有个得用的姑娘叫做芳芸,因患暑病,几天没有起炕。他的丫头巧儿,跑去屋里通信。芳芸年虽十七,知书识字,最有才情。一听见这信,赶忙下炕走到桌边,在那妆台的小抽屉内取了一枝人参,又将长条桌上小磁瓶内取出些自己常吃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