摆了许多竹几竹榻,窗楣上嵌着绿漆蕉叶文的小横匾,上有“含晖水阁”四字。旁边抱柱挂着黑漆嵌蚌的集词长联。

  香菱、湘云二人正在看那对联,甚为赞赏,见钗黛等进来,忙回身相见。黛玉笑道:“今儿一早起,没见着云丫头,原来和她的诗弟子到这里说体己话来了。”宝钗笑道:“你们说了一晚上的话,还没说够么?必定又有了新诗啦。”湘云道:“我一早就到老太太上头,你们还没起呢,我也替你们原谅,好容易三个人凑到一块儿,还不是连底冻么。”一面说着一面笑。

  猛一回眼,看见了宝玉,自悔失言,脸上红的象有八九分酒意。凤姐冷眼看出来,扑一声笑道:“我们常说捧着老太太象取经的唐三藏,只短个孙大圣,如今可凑全了。”众人乍听不知她说些什么,细想一想,又瞧见湘云那个样儿,都不禁大笑,笑得湘云更不好意思。

  黛玉正倚着栏干,看水中游鱼。回过头来,笑道:“你们都不是好人。”一时贾母、贾夫人来了,方把笑声止住。贾母扶着鸳鸯进来,含笑道:“人老了,什么事也不中用。你们走几步就到了,我们坐轿子的,倒绕了一个大圈。”宝玉道:“我们也刚到一会儿。”

  大家让贾母、贾夫人靠窗坐下,贾母道:“你们说什么呢?笑得这么热闹?我一来就收了。”大家都不好说得,凤姐只可笑道:“我们说笑话呢。”贾母道:“凤丫头的笑话必定好听,你再说一个有趣的,让我和姑太太也笑笑。”

  凤姐只可现编了一个,说道:“玉皇大帝有一天大宴众位神仙,孙行者吃果吃多了,放了一个臭屁,大家挤对了一番,到底是谁放的呢?孙行者只装没事人似的,却被吕洞宾听出来是他放的,又不便明说,便说道:‘诸位要查出那个放屁的也容易,只看脸红的便是。’猴子到底机灵,连忙躲在人背后,大家一看,只有关老爷脸最红,那屁定是关老爷放的,连猴子也跟着人说。关老爷哼了一声,说道:‘谁放屁谁知道。’”众人听了,又是哄堂大笑。

  宝钗怕湘云脸上挂不住,便拉话向贾母道:“老太太小的时候,家里有个枕霞阁,比这里如何?”贾母道:“哪有这么大呢?也没有这样的真山真水。”宝玉笑道:“这也是人工造成的,因为顺着地势,布置得法,到象是真的一样。”凤姐道:“盖园子头一件得有水,京城里只有玉泉山下来的一条水,三山三海都用的是他,不许寻常人家引水。有一处王府花园引了活水,不被人参了呢。象这里凿成一个大湖,真不容易。”

  尤二姐道:“怎么咱们大观园也引的是活水呢?”凤姐道:“那是省亲那年,奏明奉准的,还靠着娘娘的圣眷,平常府第哪办得到。”贾夫人道:“造这么大的园子,也很得一番心力,还得有福气。我在扬州听说一家大盐商,替老太太做六十整寿,要想修盖一座好园子。手下管事们拼命拦阻,始终没有盖成。只把家里小园子略为修理,还招了许多闲话。哪有咱们老太太这样福气呢?”

  宝玉道:“这倒是我们世外闲人舒服了,若在尘世上不要说那帮盐商,就是皇上家要动点土木,也有那些假充忠臣的,你一折子我一折子,抗言力谏。他只顾自己沽名,倒叫皇上家担了不是。其实只要纪纲立得住,盖个园子有什么关系。”

  说着黛玉走过来,回道:“那几个会唱的都在亭子上等着呢,老太太爱听什么,随意点一、两出,叫他们唱去。”贾母点了“扫花三醉”,传了下去。只听得那边亭子上一片笛声、弦声,引着歌声,从水面慢慢度来,分外清脆入耳。贾母笑道:“这比从前听梨香院女孩子们打十番,还有趣呢。”宝钗道:“听曲原要在远处听,我们往常在大观园,远远的听见梨香院的歌声,比他们上场彩扮更有意味。”湘云道:“可不是么,林妹妹那回听他们唱的牡丹亭,把魂灵都唱了进去。我叫她几声,始终也没听见。”丫鬟们回道:“饭菜齐了。”

  凤姐、黛玉忙着安放杯箸。上面一桌,是贾母、贾夫人、湘云、迎春;东边一桌,才是香菱、凤姐、宝钗、黛玉、鸳鸯;另替宝玉设一小圆几,专置水果。贾母吩咐道:“你们只管坐着吃,不要上来拘礼,我才喜欢。”凤黛二人答应了,鸳鸯仍不断上来照料。

  贾母问湘云道:“你们在家里,也还逛逛园子么?”湘云道:“新近也逛过几次,没有老太太领着头,大家都不象从前那么高兴。”贾夫人道:“那大观园我还没逛过,到底布置得如何?”贾母道:“当日是胡老名公布置的,自然不错。若说局势,还不如这园子大呢。”迎春道:“紫菱洲谁住着呢?别荒废了才好。”湘云道:“那里至今还空着,也小修过一次,比二姐姐住着的时候究竟冷落多了。”

  席间正陆续上菜,鸳鸯见那笋脯茄鲞是贾母爱吃的,便挪在面前。贾母道:“别挪了,我也吃不了多少。”贾夫人在席上问起湘云家事,听她说的那样孤苦伶仃,也着实叹惜一番。那边席上,香菱、凤姐各自和宝钗谈些家务,黛玉插不上嘴。往宝玉座上一看,却是空的。

  原来晴雯、紫鹃、麝月、金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