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玉已死,问道:“林妹妹,好些天没见你了,你的病都好了么?”黛玉道:“谢谢你惦记着,可不整个都好了。姐姐你生了哥儿,我还没给你道喜呢。”宝钗也不好意思的说道:“好容易见着了倒说这些玩话。”黛玉笑道:“这也不是玩话,我倒问你一句话,咱们姐妹这么好,你看我大远的来了单奔着你来,你到底也想不想我呢?”宝钗道:“怎么不想,昨儿在太太那里还提起妹妹来呢。”黛玉似颦似笑瞅着她说道:“还有一个你想他不想?”宝钗道:“谁?”黛玉迟疑了半晌总说不出来。

  宝钗又再三问她才说道:“横竖姐姐想得着的,也是你们宝字号。”宝钗道:“他走他的,我为什么想他哟?”黛玉笑道:“你还和我说这门面话,若不想他为什么哭了那么些天呢?你只说实话,若真想他,我可以叫你们见见面。”宝钗道:“他不是在大荒山出家了么?有什么法子教我们见见面?”黛玉笑道:“未必在那里吧?”宝钗道:“不在那里难道在妹妹那儿么?”黛玉道:“此处说远就远,说近就近。”宝钗道:“到底在哪儿啊?”黛玉道:“横竖有这个地方,此刻不能告诉你。”宝钗笑道:“这么说,你们一定在一块的了?”黛玉似羞似知,默默无言。

  宝钗又道:“你们都在一块,把我丢在这里受罪,我也跟你去吧。”黛玉道:“姐姐,你有你的事,事情完了还不是到一块么?你急的什么?”宝钗还要说话,黛玉道:“姐姐,天不早了,我还要看紫鹃去呢。这里给你留下寻梦。你若是想我们,点起香来我就来接你,可别给了旁人。”宝钗道还拉住她的衣裳叫颦儿别走,一晃便不见了。仿佛醒来,莺儿道:“姑娘叫我么?”

  宝钗不由得笑了道:“我叫林姑娘呢。”莺儿笑道:“半夜三更的叫那林姑娘做什么?不是见了鬼了么?”宝钗道:“刚才林姑娘来了,我们说了半天话,她说二爷在她那里呢。”莺儿道:“二爷出了家,林姑娘做了鬼,哪能到一块呢?梦由心造,这都是姑娘白天想着了夜里才有这个梦呢。”宝钗道:“刚才这梦可是明明白白的,她还给我一种香呢,说是若想他们,一点了香她就来接我。”莺儿道:“姑娘,那香在哪里呢?”宝钗向枕边寻觅,果然有三根香。那香只有一寸多长,闻一闻另有一种清香的味儿,便拿给莺儿看道:“这不是么?你替我好好收着别压折了。”莺儿忙把立柜开了将那香收起,各自睡下。

  次日,早起宝钗从王夫人处下来,想起梦中黛玉说是去看紫鹃,不知紫鹃可曾得梦,便向拢翠庵去寻惜春、湘云,趁便问问。婆子们回了惜春,忙即请进。此时惜春正在摆棋谱中双飞燕一局,这边如何扳,那边如何点,这边又如何长,摆得滋滋有味。见宝钗进屋,方才放下说道:“二嫂子这时候正忙着,倒有工夫来玩。”宝钗笑道:“一天到晚忙错了,到你们这里清静清静也好。”

  湘云正在劝慰紫鹃,紫鹃眼都哭肿了。一见宝钗便道:“二奶奶,您梦见林姑娘没有?”玉钗道:“我正为这个来问你,昨儿晚上我梦见林姑娘,说了半天话,临走她说要来看你,她和你说些什么呢?”紫鹃道:“我夜里梦见她打扮得象新娘子似的,说是从宝姑娘那里来。我心里迷迷惑惑,以为她从南边回来,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?她说此处非南非北,可远可近,那里熟人可多了。宝二爷、二姑娘、鸳鸯、香菱、晴雯都在那里,连麝月也后赶着去了。我说我跟惯了姑娘的,还跟姑娘去吧。她说你年轻轻的,何必上那里去呢?我看她要走,就哭着追她总追不上,绊了一跤就醒了。”

  湘云道:“宝姑娘,你那梦和她一样不一样呢?”宝钗道:“说的话都合得上,只没提那些人。”湘云道:“二姐姐和鸳鸯她们一起还近情理。二哥哥是出家的怎么也找了去呢?”惜春道:“这有什么希奇,只要一心要找了去哪有去不了的。说穿了不过是因果两个字。”

  又说了一回话,宝钗才往议事厅去。办完了事和李纨、平儿谈起此梦也都叹异。平儿道:“老太太和我们奶奶怎么又不在那里呢?”李纨道:“阎王一叫,各人走各人的路,哪能都在一起呢?我看老太太那么吃斋念佛,一定往西天去了。”

  那晚宝钗哄了一会儿蕙哥儿,看奶子拍他睡下,自己挑灯独坐,想起两梦相同,又留香为证,当然不是幻想所致。宝玉一心一意要寻林妹妹去,果然被他寻得去了,这也是各人的缘法。只是既讲到情字,一样姐妹不该那么偏向,这还是颦儿来瞧瞧我,他就不该回来瞧瞧么?又想到自己上事翁姑,下抚孤儿,还要料理那琐琐碎碎的家务,终日操心呕气,也都是为的宝玉,怎么他丢下家里不管不顾,连一句好话也没有捎来,只顾乐他们的,倒叫我一个人顶着受罪,好象是应该似的。想到此不觉一阵伤心,眼圈儿含着眼泪,再也抑止不住,到了枕上思前想后,整整哭了一夜,比那回宝玉挨打听那薛蟠刺耳的话还要痛心。

  第二天就觉得头晕心疼,支持不住,一直病了好几天,没到议事厅去。王夫人来瞧她两回,要请王太医诊治,宝钗不肯,说道:“太太不要着急,我没什么大病,养一两天就好了